文科博士的生活节奏和理工科大不相同，除了去图书馆看书，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孵在宿舍里。
林姐夫是新好男人。早晨六七点钟，食堂开门不久，便殷勤端来早餐，一直呆到晚上十一点半宿舍楼关门才离开。隔三岔五，总要埋锅造饭，于是楼道里便充斥着葱烤鲫鱼和回锅肉的混合香味。
两人保持这样的状态恐怕已经很久了，以至于苏园常常觉得自己才是第三者。
那就尽量减少在寝室的出现吧。好在白天要上课，晚上不是要忙着给项目扫尾，就是要出去看书。稍微忍一忍，也就相安无事。
这天的学习计划完成得很是顺利，苏园难得十点不到就回来了。远远看见宿舍黑着灯，倒也有些诧异，这两人到哪里去了？掏出钥匙，却转也转不动。突然间明白了。
在马路上游荡到将近关门时分。回到宿舍，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林姐脸上略有些尴尬神色，大体上还算平静，涵养之高，真是令人佩服。

林姐建议，苏园确保每星期至少有一天，不早于十一点回来；作为回报，苏园每周也将得到一晚独享的机会，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这宿舍是不能住了。
好在郑宵宿舍三人都是大学同学，腾出门边原来放置行李的一张下铺，收留了苏园。
诸事烦扰，拜访如枫的频度，自然降低不少。
缓过气来，已近期末。这天，晚饭时分，看见有人在食堂前摆了张桌子在卖电影票，买票的队伍排了好长，原来是附近的军区礼堂在上映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电影。想想这段时间多少有些冷落如枫，心中微觉愧疚，便买了两张。
（十九）
如枫正打算去图书馆，好说歹说，总算截了下来。
“骑车还是走路~”，难怪如枫有此一问，就有这号懒人，短短一小段路，比如从宿舍到食堂，也非要骑车不可。苏园正是其中之一。
“走路吧，我们抄小路，电影快开场了~”
苏园带着如枫，熟练地在居民小区之间穿行。

“最近在做什么呢，大忙人，好久都不曾光临寒舍了。”如枫的口气竟似有些哀怨。
“看书，看论文，就是那一套，你都知道的”，顿了一顿，“想我了，就到楼上找呗~”
“才不去呢，三次有两次找你不到，还有一次在呼呼大睡~”
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如此，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夜猫子呢。偏要嘴硬，“子曰，宰予昼寝，就是说，杀了我也要白天睡觉~”
“哼，狡辩~”
“星亿统计过的，除了晚上五点到八点，任何时候我都不保证处于清醒状态。下回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吧~”
“你是我的谁，非要见不可~”
也不知Ｈ市的灯光工程是如何通过验收的，前面的道路竟然是漆黑一片。如枫不认识路，差点滑了一跤，苏园忙伸手拉住。
手感真好。掌心柔软温暖，十指修长圆润，是从小弹钢琴和画画的手吧。这在古代，应该叫做柔荑，纤纤出素手，指如削葱根，说的就是这样吧。苏园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从小泡多了海水－－父亲名曰船长，其实也就是吃商品粮的渔民，满载而归之际，镇上的佬幼妇孺倾巢出动，帮着解剖海蛎和马面。手指又粗又短且不说，每年还总是要生冻疮。
如枫的手有轻微的颤动，苏园抓住了却是不舍再放，“摁，说的也是，没有我，你也不会寂寞。听说小罗小杨对你都很有意思~”
“胡说什么呢，我对他们可没有兴趣~”

心中一动，“要什么样的人品，才能入我们许大小姐的法眼呢~”
“感情的事，要*缘分吧，那有那么多标准。你呢~”
沉吟片刻，“我不清楚，但我希望是简单轻松的~”
“怎么讲~”
“一见钟情，一拍即合，青梅竹马，或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可以，总之最好是水到渠成，不费吹灰之力~”
“那你说，怎样才叫复杂呢~”
“多了，三角恋，单恋，苦恋，忘年恋，不伦恋~”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可是就怕风雨之后，不见彩虹，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投入少些，期望值低些，也许不容易受伤害~”
“要是真的这么想，受到伤害的就是喜欢你的人~”。
如枫轻轻缩回了手，两人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二十）
赶到军区礼堂时，灯光已经熄灭了。晚上的电影是两集联映，尼罗河上的惨案和阳光下的罪恶，看样子很受附近大学生和民工们的欢迎，剧场里似乎已是座无虚席，找到自己的座位看来可不容易。
小声征求如枫的意见，“要不，我们在后面先站一站，怎么样？能看清吗~”
“还好”
典型的英式风格。在看似随意的对话和场景变换中，故事有条不紊地发展。好像是要给苏园的理论做注脚，风光如画的旅游胜地，万贯家财，美艳动人，但却骄横跋扈，四面树敌的女郎，卷入了一场毁灭的三角恋爱。
一块大石头从悬崖滚下，在浓情蜜意的恋人身旁砸了个粉碎。苏园是看过原著的，大致还记得情节，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如枫却是吃了一惊，孟然抱住了苏园。
许多年后苏园追忆往昔，最难忘怀的，不是那些缠绵入骨的夜晚，却是这一个受迫式的拥抱。
软软的身躯撞入怀中，柔柔的发丝拂过面颊，淡淡的体香刺激着嗅觉神经。
沉睡的本能，此刻被唤醒，苏园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
地回抱，久久不愿松开。

如枫的神经比想象中的坚强许多，之后再有事件发生，却能岿然不动了。
没奈何，苏园只好充当那个胆怯的孩子，时不时扑入如枫的怀抱，贪心地不肯离开。
如枫安慰地搂着苏园，虽然这孩子的惧怕和剧情不甚同步。后来，如枫说，此时就发现苏园的不轨动机了－－只是，软玉温香抱满怀，不忍戳穿而已。
中场休息时，找到位子坐了下来。不再有拥抱的理由，苏园便拖过如枫的左手，肆无忌惮地用双手握住。黑暗带来了勇气，没有人能觉察心中的悸动。

散场时自然而然牵手走在路上，清冷的月光在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
“好像你喜欢看侦探小说~”
这可搔到了苏园的氧处，滔滔不绝便开始卖弄，从波洛谈到福尔摩斯，从阿加莎克里斯蒂谈到艾勒里奎恩，从高罗毕谈到松本清张，末了补充说，“半夜两三点钟，万籁俱寂，在暗淡的灯光下，看着无人生还或者Y的悲剧，你不知道有多刺激~”
“可是某人的胆子并不大~”
“今天状态不好，再说电影和小说是两码事~”，脸红了，不过如枫应该看不到吧，“其实小说中的推理故事多是编造的，但有些真实发现的曲折程度却毫不逊色。想不想听听，艾滋病毒是如何追踪到非洲绿猴的故事~”
归途是如此的短暂，宿舍区已经俨然在望。

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目光交错中，看见如枫眼中泛起的异样神采。
“先别忙着回去，再走一会好吗~”，初冬的深夜，已经颇有些寒意，苏园的心中，却似有火焰在燃烧。
“摁”
“如枫，这学期结束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到T工大做交换学生~”。坦白地说，作为Ｈ大最早的一批五年制博士生，苏园得到了很多机会，而这和能力无关。

“多久~”
“三个月吧，春暖花开，我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