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它们之间存在对话与交流。这是林少平不曾有过的,他对它充满了无奈和臣服,他甚至能够听到身体某处局部发出的一点叹息。他似乎
有某种预感:假如有一天——这西北大草原上的牧羊女在月光下真真嫁给了当地牧区里的牧马汉子而成为了别人的新娘的时候,远方的爱人是否
在月光下祝福他们哩?!电影散场的时候,林少平和桑金兰玛错双双骑马来到她羊圈附近的一个堆放牧草的地方,那里面杂乱无比,狭**仄
,各种线条坚硬。外形奇特的牧区生产工具堆集得到处都是,它们昭示的仿佛不是一种远离工业化生产的理性主义,而恰恰隐喻了原始冲动的
嚣张和放纵。林少平当时想,太锐利了,太锐利了。它们需要柔软的东西来铺垫和调节。直到他嗅到了地面上某种来自西北大草原上某种庄稼或植物的气息。桑金兰玛错在他身底下小声问他:“好了吗?”他觉得那种声音混和着暧
昧的月光像是由野外发出。“好了。”他说。他才想到应该把桑金姑娘从地面上扶起来。林少平第二天坐火车回到了部队。差不多过了三天,他就收到了桑金兰玛错的来信。看样子信是从林少平上火车的那一刻就同时从邮筒里发出
的。信上没写什么事,无非是说一些旅途是否顺利的问候的话。林少平现在是身处千里之外接到桑金姑娘的信,感觉就像清晨隔着一条大河看
着远处的雾一样。他怀疑如果不是桑金兰玛错写来了信,那他是否慢慢忘记了她。倒是她的字迹,写在纸上,很清晰,而且也很娟秀,林少平
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书了吧?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的异性的情书。既然如此,他还没有尝试过给异性写情书的滋味,那么他不妨给自己
的情感一个交代,看看如何使笔下生花、纸上流云。看它们铺排而去,怎样使虚妄的东西变成现实……林少
平与桑金兰玛错的情书互递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一般来讲,他们每周能通一封信。也有的时候是两封,那是在不等对方回信的夹当,紧接着
又写了一封。林少平每次收到桑金的来信,看到信封右上角那枚固定的“青海牧民居”普通邮票时,内心就会感到隐隐的愧疚。不管怎么说,
林少平写信时用的是“义务兵免费信件”的三角形邮戳,而桑金兰玛错却要为自己掏钱,他感觉欠了人家。不过,这种想法随后就被另一种微
妙的感觉替代了,哪怕是桑金姑娘如此微小的经济上的付出,也让林少平感到了置身爱情中的那种隐秘的自尊和难以言说的快乐,也许,爱情
从来就不会是纯精神上的一种人类活动。林少平与桑金兰玛错的通信持续了三个月,这之后,他被团里指令到南方某海滨城市出差了一次。回
来后,他收到桑金兰玛错的来信,信上说,她怀孕了。没有想到一次短暂而虚妄的欢愉会给他带来这么真实而尴尬的后果。好在,林少平脑海里掠过了一个奇怪的字眼儿,好在他那天晚上并不是那
个……心里稍感肯定之后,他给桑金兰玛错写了一封回信,信中以以极其委婉的语气表明他极其明了的思想:尽快到医院去做她应该
做的事。——一周后他接到了桑金兰玛错的复信。信的内容依然够简短,字迹也沉静,只不够信笺重了一些。桑金把医院给她做流产手术的证明附
带寄了过来,那与其说她是为他们的爱情付出的代价做了诠释,不如说她更是以此向林少平交代让他完全放心所做的一个告白。林少平当时对
着那张证明看了半天,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一本书里了。
林少平当兵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这期间他没有再去那牧区。他和桑金兰玛错的通信继续保持着,只不过变成了一个月
一封,甚至更久。也许这就是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的缘故。桑金兰玛错有一次来信问起他,将来在部队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打算呢?
林少平想,还有半年时间就退伍了,他理所当然有了一种选择,那就是回家。他把这个想法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像是和多年的老朋友聊天一样——跟桑金工兰玛错说了,桑金兰玛错很快给他回了信,说那样也好啊,那样他们就会天天待在一起了,而不必像现在这样老是劳驾邮递员。看看吧,林少平想,她说话也挺懂幽默的,她说怕劳驾邮递员。事实是,让林少平记忆深刻的,她过后真的很长时间没有来信。林少平挺纳闷儿,将近两年的通信史,他现在已经无法记清同桑金兰玛错通信的每个回合了,具体点说,他搞不清桑金兰玛错最后一次给他写的那封信,算是她的来信,还是她的回信。那么,他还是再给写一封信问候她吧。信寄走后,仍旧很长时间没有对方的动静。
林少平暗自好笑,他想了一想,以桑金兰玛错的处境和他们俩的关系,她是不足以什么的,她是被动的,因为他是她的初恋;如果说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结束这段感情,那也应该是他才对,但是接下来林少平又如梦方醒,她该不是生病了吧?要知道
,她在牧区里有自己一个单独的信箱,所有信件都是邮递员亲自投送,当初怕的就是有人会私拆她的信件。这样说来,万一她生病了,牧区才不会把她的信转到她手里呢。
林少平这么一想,恨不得马上飞到她身边,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他打算下午打一个电话问问她的牧区,虽说挺麻烦——部队是总机,牧区也是总机,需要转来转去,但是也只能是这样了。下午,林少平好歹抽出时间要去打电话的时候,接到了桑金兰玛错的来信。他打开一看,桑金只写了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林少平向领导请了三次假未获通过。他想立刻去一趟牧区。但是部队这个时候被形势所逼,已经是身不由己了。部队所在的地区及周边市县,突发了五十年罕见的特大洪水,全体官兵需要立即投入抗洪抢险当中,任何人任何事由,一律不得请假。事实上,即使是准假了,林少平也走不了了,沿线的公路和铁路很快被冲垮了。这样,林少平只有把对桑金兰玛错来信的一腔愤懑,全部倾泻到“一片汪洋都不见”的抗洪当中了。林少平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进入到那牧区,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他在旅店换洗了一身便装,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跨上一匹黄膘马去找桑金兰玛错了。他估摸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几分,桑金应该赶着羊群回牧区了。他骑马顺着牧区小镇的一条街道往东走,正巧,在一个交叉路口竟遇见了牧羊回来的桑金。林少平喊了一声,桑金跨马往这边看了一下,林少平怕她没听见,急忙喊了第二声,桑金却又把脸庞转向别处,挥鞭赶着羊群自顾走。林少平只好紧催马加鞭,横在了她的面前。桑金兰玛错看了她一眼,立马站定了。
“你怎么不理我了?”林少平问。直到这时,他还侥幸地认为桑金兰玛错也许在和他开玩笑。
桑金兰玛错没有说话。“说说,是怎么回事?”
“俺觉着俺们俩不适合。”——也许,一开始他们交往就是个错?!桑金说完,把目光低下了。她的眼睑那儿收敛成一片阴影。看上去,既遭人怜爱,又产生一种让人近不得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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