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哭不出来的时候,姐姐轻轻拉开了我堵住耳朵的手。
她头发凌乱,眼睛哭的通红,冲我笑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怪的是,我已经听不到姑父的声音了。
姐姐穿的白衬衫,溅了好多血,她手也有好多血,我问她是不是受伤了,姐姐摇头,只管笑。
从来到姑姑家,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再见姐姐这么笑过。
姐姐笑不动了,摸了摸我的脸,她笑的眼泪又出来了,“筱筱,往后再也没人能欺负咱们了,谁也别想再欺负你了。”
说话的时候,她往我手里塞了一卷东西,是一卷带着姐姐体温的钱。
“千万别丢了,筱筱,顺着山路跑吧,跑的越远越好,能跑多远跑多远,姐不能再陪着你了。”
她最后抱了抱我,打开院门,书包里被她塞了几个平时我看都不能看的煮鸡蛋。
“姐,你不要我了?”
我一眨眼,眼泪又特没出息的出来了。
“哪能呢,这世界我你一个亲人了,我怎么能不要你呢。”姐姐笑着拉着我的手,“你出去吧,去S市,谁问你也别说姑姑家在哪儿。”
当时,我是个十岁的孩子,在山沟里长大,什么都不懂。
我一个人去了城市,根本没法谋生。后来,等我长大了,我才明白姐姐当时是怎么想的。
留在姑姑家,我俩早晚都得落姑父那个老禽、兽的手里,让我跑的远远的,万一遇了好心人,至少还有这么一丁点的希望。
我听姐姐的话,哪怕我根本不理解,我也还是听她的话。因为在这个世界,真的只有姐姐不会伤害我。
于是,我真的跑了。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姐姐用一把水果刀捅死了姑父。
镇的汽车站,在山脚下附近,我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混了去S市的汽车。
司机不关心车的是谁,只要买得起车票行。
到站,出了汽车站,我才发现,我对S市的印象已经在这五年里变得很陌生了。
我没有地方去,幸亏是夏天,随便找个人少的角落,找个废纸箱能睡。
姐姐没来,我不敢乱花钱,饿了买一袋最便宜的方便面,渴了去找个洗手间的水龙头猛灌一气。
我也不敢走远,怕姐姐找不到我,可我等了三天,还是没等到姐姐。
夏天,天气特别热,我缩在一棵树的阴凉下面,蹲在街角。
那天,是我跟蒋昊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是多年后,那个眉眼锋利,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昊哥”的男人。
那个时候的蒋昊白净又清秀,穿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杯冷饮从店里走出来。
十几岁的蒋昊,让我看呆了,我在山沟的学校里,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看干净的男孩子。
他剪着干干净净的碎发,清晰的五官还带着一点少年时代的柔和,他的眼睛很好看,细长,眼尾微微挑。
那个时候的我觉得,如果星星真的可以落到人间,那一定是他眼里冷冽的光。
他走到我眼前,停了下来。
虽然我年纪小,但也知道什么叫自惭形秽,我低着头,又靠着墙角缩了缩,想给他挪开地方。
这么近,我闻到了他手里拿着的饮料味道,清凉的柠檬味道,我使劲吞了下口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他肯定是觉得我脏兮兮的,碍眼了吧,我头使劲埋着,根本不敢抬,眼泪忍不住打转转,姐姐怎么还不来……
没想到,那杯饮料竟然递到了我眼前。
“接着呀。”他有点不耐烦了,又往我眼前凑了凑。
我真的太渴了,伸手接过来,谢谢俩字说的还不如蚊子哼哼的声音大。
我刚接过来,从冷饮店又出来一个人,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好地探头过来,“你饮料呢?”
看见我,那个男子立马一脸厌恶,“又来了,还不够烦人的,不是说清理了流浪人员呢吗,怎么还有死皮赖脸在这要钱不走的,看着都倒胃口。”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在这个社会是有那种有组织出来讨要钱财的“丐帮”,但我能看出来,这个男孩子很讨厌我。
蒋昊也冷冷地附和了一句,“是啊,真烦。”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这也是讨厌我的意思吗?
可是,刚才他还愿意把饮料给我,他应该是好人啊,怎么突然变脸这么快了呢?
我想不明白,但是我隐隐约约能明白一点,站在我眼前的两个男孩子,是有资格看不起我的。
我缩头,尴尬地咬着吸管,声音有点抖抖索索,“我不是要饭的,我有家,我姐姐说了来接我。”
“可拉倒吧,哪个出来要饭骗钱的不都这么说?我都看你在这好几天了呢。”
那个男孩子看我眼神跟看苍蝇似的,嘀咕一句,俩人走了。
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尊,可没人保护的孩子,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维护自己的自尊。
我低头,使劲喝饮料,饮料里带着一股眼泪的咸味。
这个跟一条阴暗巷子连在一起的街角,成了我暂时的家,有好心人偶尔会给我买两个包子,买瓶水,也有人问我怎么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我牢记姐姐的话,谁问我跟家有关的事我都不吭声,还有人以为我是个哑巴。
大概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是没有等到姐姐,却等到了一张寻人启事,面写着我的名字,贴着一张我唯一的一寸照片。找我的人是姑姑,我害怕了,为什么姐姐没来,姑姑却贴了寻人启事?!
那个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我藏在破纸箱子里,姑姑找不到我了,可过了没两天,我被抓到了。
姑姑的背更佝偻了,头发凌乱,一点也不流浪这么多天的我整洁。
看到我,她来对着我一通拳打脚踢,哭声震天,不停地咒骂着我。
我被打懵了,在姑姑家住了这么多年,姑姑都跟个不吭声的泥人似的,连大声说话都不会,虽然对我们姐妹两个很冷淡,但也从来没打过我们。
我发育晚,那个时候牙还没全掉完,她耳光抽我脸的时候,我嘴里一痛,一股血腥味出来了,白白的一颗牙齿滚到了地。
我痛到在地打滚,哭着求她别打了,旁边围了一群人,却连一个来拦住姑姑的都没有。
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绝大多数脸都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兴奋表情,却没有一个人来阻止我挨打。
还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大人,自以为是的板起了那张脸,教育身边的孩子,犯了错离家出走是这个下场,不听话的孩子,打死都活该。
我吞着和了血的眼泪,想不明白,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自以为是一口咬定是我做错事离家出走呢?
算我真的做错事了,可是什么样的错事会值得让他们眼睁睁看一个十岁的孩子被当街活活打死?
我被打到连哭都哭不出声的时候,终于有一个老奶奶蹒跚着赶过来,用她枯瘦的手挡住了姑姑的拳头。
姑姑拖着我往汽车站走,围观的人散了,我看到了蒋昊。
他手里还拿着一杯跟那天一样的饮料,人群散了他才看到我。我看到他的眉头皱了皱,眼神还是和那天一样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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