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燃赤红着双眼,头发凌乱,在阳光下能看见冒出来的青色的胡茬。他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从B市赶了回来,整个人又急又气,恨不得咬碎牙齿。他站在光线大亮的病房里,身体紧绷成一条笔直的钢线,怒瞪着躺在白色病床里的白朱,鼻翼抖动了几次,坚硬的沉默一下下迅猛地砸落,打在水箱厚实的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但病房里除了那声摔门的回响外再无声音。
白朱看着明燃,他粗糙,沉重,风尘仆仆,带着长久笼罩在B市上空的雾霾,她终于用头撞破了水箱,有汹涌急促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她潮湿的眼眶里淌下来,她哭得那么用力,歇斯底里,喘着气,不知所措像迷路的孩子。
“哥哥!”她喊他,爆发出悲呛的哭声。
“我!我!我去不了中戏了!”
明燃心中大恸,那些冷密的硬块一样的情绪瞬间就被泪水泡软了,坍塌下来。空气中全是泪水的咸味和蔓延的声响。那种急促的疼痛让他弯下腰来,在胸腹间凹出一个空间,而疼痛的来源就埋头在那里。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衬衫,慢慢渗透亲密于他的腹部,他的腹部迅速烧起来,并着疼痛。泪水像水流一样在他的腹部摊开,薄薄的一层,只那么一小块区域,却严丝合缝地将他从头到脚裹住。
他用尽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那重水一样的拖滞中活动低垂的脖颈,他把下巴重重地摁在白朱的头上。大掌顺着白朱的颈项沉沉压到脊背末尾,一遍遍,沉默而坚实的安慰。时间被船底的锚咬紧,在此处搁浅。
他们是最默契的搭档,却因为一场变故散落。他是最固执最纯粹的人,在他眼中芭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牺牲掉所有都要守护的生命之火,所以他愤怒,这是他无可代替的最好的伙伴,却被世俗的大人糟糕的过往这种顶顶无聊的事殃及,他怎么能不生气?!
可他抱着这个怀里肩膀不停抖动的女孩,那么脆弱绝望地在哭喊,他突然泛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绪,似乎那些固执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让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陌生起来,那么沙哑滞涩:“朱朱,哥哥给你买冰激凌好不好,不哭了,好不好?”
病房外的百沁木在听见白朱哭喊声后想要冲进去,被白乔峰拖住手脚,她愤恨地转过头,像条毒蛇,一口咬在白乔峰紧实的手臂上。她咬得十分用力,腥甜的血液迅速迷漫口腔,却在下一刻眼神发空,愣在那里,木然地松开了牙关。
白乔峰低下头,望进百沁木的眼睛里,尽管那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急乱和紧绷消逝时四下流散的虚弱,他直直地看着她,如同第一次在英国剑桥酒吧里看着她的眼睛一样。整整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两个人,眼眶都是通红的,在医生说病人额角会留疤他们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死掉了,离面试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白朱根本没有时间去做疤痕修复手术,而对于一个舞者来说,一个骄傲的在镁光灯下也要挺直脖颈的舞者来说,那是绝不能容忍的。
就像水晶破了一个角,宝石鉴赏家就只会摇着头远远走开。
日期:2017-02-19 12:25
接上:
他们像受伤的困兽,额头相抵,他一遍遍地亲吻着百沁木的额角,而她忘记了推开他。那些吻温暖沉默,像柔软的蚌肉包裹砂砾一样揉上来,他开口,喉结震动,“鱼儿,会好的,会好的,你相信我。如我向你承诺的,我会像一个英雄那样爱着朱儿。”
他若求告我,我就应允他。
他在急难中,我要与他同在。
我要搭救他,使他尊贵。
日期:2017-02-20 20:27
第四十章:月下漫步 文/回风舞
几天后白朱出了院。
她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额头上的伤口不长,但摔下楼的时候不幸撞倒了花瓶,碎片深深地扎了进去。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荡,卧床静养了几天后又做了一次脑部CT,没有大碍,百沁木看白朱躺在病床上神色怏怏,于是提议出院回家调养,定期过来给头部换药,医生同意了。
住院时白朱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短暂的清醒里异常沉默,直到长久的压抑爆发在明燃的怀里,才渐渐找回了言语。
百沁木为白朱拉开车门。白朱在即将钻入车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倚着车门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风衣,在母亲的刻意无视下显得眉目萧索。白朱听见母亲情绪毫无起伏的催促声,垂下眼进了车。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寡淡,母亲单方面的漠视和男人寸步不让的守护。
果然,那辆路虎紧咬着尾巴跟在她们身后。
等红灯的间隙,白朱还是忍不住回头往车后望去,撞上男人坚毅沉敛的视线后心里一慌,有些惊惶地转过头。她抚上左侧的心脏,触手是沉稳有力的跳动,但刚刚那里的确漏掉了一拍。在短暂的对视中,她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然改变,就像一罐被猛然拉开的汽水,尽管外表看不出不同,但用蛮力困在罐子里的愤懑、沉郁、偏激也变成气泡一点点往上冒出了。
每一天她看到他,她都能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零星点点的变化。
白朱的手顺着骨骼往上摸,握住了胸前那小小的一块吊坠,手指收紧,脑中一闪而逝的是另一双狭长璀璨的眼,她突然抬头,对着母亲说道:“我想去学校”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脏砰砰直跳,在身体左侧鼓噪,她又重复了一次,对上反光镜里母亲因为惊讶和不解而侧目的视线,目光炙热且执拗。
“需要我陪你吗?”百沁木点点头表示明白,手握着方向盘已经在打弯。她不放心白朱的身体状况,打算让白朱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再回校学习,她已经向老师解释并征得了同意。她想到这里,似乎白朱并不愿意临时改变行程的原因,她只好不问。
白朱摇了摇头,让母亲在学校门口放下她,待会儿她自己打车回家。她弯下腰隔着半降的车窗和母亲贴了贴面颊,安抚下她显而易见的忧虑,侧过脸露出了这么多天第一个微笑,转瞬即逝,像在寒风中抖动的旗帜。
这个时间段学生都在午休,站在广场里仍能听见各个教学楼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深呼吸了几次,阳光将她影子揉成一团,她有些难堪地想把手脚都缩起来,对着那团黑乎乎的影子走神了很久,晃了晃头,那顶宽檐帽的影子也在地上歪来歪去,白朱这才如梦初醒,感激地摸了摸帽檐。
垂下手的过程中她被火灼伤似地迅速掠过了那块伤口所在的区域,在优雅流畅的动作里突兀地转弯,把手臂僵硬地放在身侧。
白朱有点不敢去见宁袭。但又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看他一眼。
我丑丑的,但我戴了帽子的,她这么安慰自己,摇摇晃晃地攀登上阶梯,在一楼转角处又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面墙,当初的光荣榜早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仍然处在众生之上的宁袭,他仿佛一直无比强大,没有失落、痛苦、沮丧的情绪侵袭过他,让她望而却步。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他是她心中最巍峨的雪山,夜夜矗立群山之巅,飞来片片雪花掩埋她。他又像一尊沉默内敛的山神,斥退风刀霜剑,她长途跋涉手足僵硬时就挨着他的衣角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点着触碰他端正的发髻、整肃的绶带和鲜红崭新的垂穗,也能增长不少力气。
荒芜的白光和冷酷的冻原里,他眉目鲜亮得让她甘愿乖巧。
白朱继续往上攀爬,逃避地忽视了榜上不远不近坠在宁袭下方的名字。她挨着班级的墙角挪到门口,深呼吸一口气,才伸出脖子往教室里看去,还是那个衣裳白净的少年,脊背挺直地坐在木椅上,微低着头写字,露出棱角分明的袖口和一小截手腕,有枝藕粉色的玉兰从窗边探出头来。白朱的眼眶迅速地潮湿起来,他离得她那么远,又那么近。
宁袭察觉到被注视,顺着直觉回视,就看见白朱微侧过身站在门后,只露出遮阳帽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他轻蹙着眉,联想到最近关于白朱受伤的传闻,笔盖一合,推开椅子往门外走去。
白朱惊讶地看着宁袭走过来,一时想往前,一时又想后退,纠结着脚步未挪,宁袭已经来到她面前。他微微站定,询问的视线看了过来,头微垂,露出清晰的眉骨,“有事吗?小白仙儿?”
白朱仰脸看他,抿着唇,余光里教室的人睡倒了一大片,只有少数几个同学仍在艰苦奋战,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她后退一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让自己鼓足勇气,她被宁袭身上淡淡的葡萄柑的气味迷惑,说着:“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日期:2017-02-20 20:28
宁袭的思维还停留在前几天轰动Z中的传闻,据说远在B市的明燃突然现身Z中,满身煞气地把白朱的学习用具全部搬走。他看着眼前的局促不安的女孩子,本就很瘦的人骨骼都薄了起来,让人心生怜惜。听到这话他犹豫了片刻,回过头看向座位旁趴着睡得香甜的白葭,点了点头。
白朱晕了头,刚刚还摇摇晃晃的心脏突然被人用心地扶住了,按捺不住上翘的嘴角。她感觉胸口右端有一块硬物被搭建,和她单侧跳动的心脏平衡,像无端被赐予了另一颗心脏。她一直向往的对称安慰的结构,觉得上帝讨厌的原因也在此,在追求古老对称美的过程中留有余地,比如一双手不重合的掌纹,同样的组成却无法复制的长相,只在一侧跳动的心脏。
这让她时常苦闷于孤独却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她的身体从这些单独的细节告诉她:人生而孤独,集群只是表象。
但此刻她又迷惑起来,宁袭点头的动作她她脑海里被分割成一帧帧的慢动作回放着,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平衡,像对她许了一个坚实的承诺,让她迷乱并且甘愿沉迷,得到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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