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我屌丝逆袭路上拱过的那些白菜们》
第58节

作者: 安木昂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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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道里有不少摆小摊儿的,卖什么的都有。那时候中山路还没修过街天桥,过街的人都必须经过地下通道。我看见在通道的中间地带,围着一群人,里面站着令我陌生的正在俯首眯眼演唱的张民。我承认,我当时感觉自己的心骤然便蜷缩了,紧紧地缩成一团儿,一个小硬疙瘩。我说他陌生,是因为他与我平时见到的张民完全不一样,与那个坐在课堂讲台下面听讲,或者跟我在宿舍里聊天,或者腰挎吉他上台演唱时的张民都不一样。那不一样主要来自周围那些观众的目光,那些满含审视和猜想,并略带怜惜和嘲弄的目光。审视者在想:这个学生一定穷得付不起学费了。怜惜者说:唱得不错,可唱得不是地方。我没太走近,可是更让我感到凄切的是,透过人围的空隙,我见张民竟将自己武装得比较职业化:他身上穿着一件很短的绛红色夹克,颈上搭着一条黑色的针织围巾,下面是条深蓝色的牛仔裤。略微有些发黄但很长的头发覆盖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和瘦削的脸。实际上在他演唱的时候,他露不露出眼睛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因为他谁也不看,只是闭着眼睛唱歌。他闭着眼睛唱歌这件事让我过后想起来,也是颇感酸楚的。我再向他脚边看,见下面放着一副打开的琴盒,琴盒的底部已经散放了些零钱,有硬币,也有纸币。过路的人中,十个有八个是要伫步向里面看上一眼的,但十个最多有一个会从身上摸出零钱,挤进去,扔在琴盒里。奇怪的是,往往扔钱的人就不再观看他的演出,而站在那里不走一直看下去的人,都是不掏钱的人。那些给钱的,大都是上了点年纪的妇女,她们脸上现出怜惜之情。我想,她们家里应该有如张民一样大小的男孩吧,或许也在外地读书,张民的样子大概让她们想念远方的儿子或者弟弟。

  张民一支歌唱完,睁开了眼睛,可是并不向任何人看。本来我正准备走开,见没有被他发现的危险,就留下来了,想接着再看他几眼。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在这地下通道里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想逃开,而现在既然留下来了,我又想一直陪他唱到最后,唱完所有他预备演唱的歌曲为止。可是我终于没能继续看下去,那是因为我见他拿出了一个新的演唱工具--口琴。演奏口琴也是张民的拿手好戏,大二的时候他曾在市里面得过奖章。眼下,他取出了一个用铁丝做成的颈架,套在脖子上,将口琴置扣在上面,正好到达嘴的位置,他微微俯下头去,背有点驼,开始吹奏起来,与此同时他挎在腰部的吉他也弹奏起来,响起了两件乐器优美的合声。正是这优美的合声,以及张民的嘴脸为了迎合颈前的口琴向前一下一下伸动的样子,使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直到我走出地下通道,来到秋天的大街上,张民吹奏口琴的时那狗啃骨头般的形象仍然在我脑际里萦回不去。

  一路往回走,我决定不去过问这件事。除非张民本人跟我谈起它。想到张民眯着眼睛演唱时的样子,以及他脚边琴盒里的零钱,我认为他是不会希望我跟他谈及此事的。如果谈,一定会造成某种伤害。
  事情就这样过了几天,却又发生了新的事端。系主任又找到我。
  “听说张民现在跟一个校外的有夫之妇勾勾搭搭,有这事儿吗?”
  我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事可不应该乱说,张民不是那种学生。”
  “小沙啊,现在的学生跟你们那时候可大不一样了。虽然才只有几年,差别大着呢。”
  有一天,我正在给他们上课,一抬头,猛地见门上的玻璃里镶了一个陌生而粗裸的头脸,他正在左左右右地向里面张望,主要是打量讲台下面的学生。我放下手里的教案,走过去,开了门。“你有事吗?”
  “找个人。”他头很大,理着方头,黑脸上横着丝肉,十分野性。
  “找谁?”可是不等回答我,他已经自己走进来了。“哎?你怎么回事儿?我们正在上课。”我想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像只黑豹一般向前扑过去,一把抓起第三排座上的张民,像只老鹰捉小鸡似地提起来就走,还不等走到教室的门口,一顿拳打脚踢就开始了。教室里立刻就乱了套,大家都叫喊起来,给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惊了,特别女生们,见鬼般地呼喊起来。及至我和几个男生在走廊里止住了那只疯了一般的黑豹,萎弃在墙角的张民已经闭上眼睛不动,鼻子和嘴角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

  “臭小子,敢勾引我老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草呢码的!”
  他吐了一口唾沫,拍了拍手,然后向走廊尽头走去。整个走廊里这时已经站满了正在上课的学生和部分老师,他们眼看着那个凶手大步流星扬长而去。这是一个耻辱,一个巨大的耻辱,一个让我今天想起来仍然感到无力和气愤的屈辱。最屈辱的是被伤害者张民,其次就是我这个目睹者,张民的老师,一个年轻的老师,虽然不算力壮,但我是眼看着他痛打了我的学生,不能加以有力的制止。虽然过后我的胸口很疼,是给那只豹打了一拳的结果。但后来想起来胸口仍然会疼,因为直到今天我也不能宽恕自己。

  这件事后来在全校师生中传开来,学生处也开始过问此事了。最后竟然做出一个无论如何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  
  鉴于法语系张民同学近期内在校外有严重作风及违纪行为,对我校社会声誉造成极恶劣影响,兹决定开出该同学学籍,并勒令在近日内离校,返回原籍。
  蓝城大学学生处宣告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三日
  我找到张民。
  “张民,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有没有那回事?”
  “哪回事?”
  “跟那个臭男人老婆的事?”

  “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
  “她每次来我唱歌的地方,都要扔下一张一百元钱的票子。开始我并不知道,因为每次都是结束的时候才去数钱。后来我发现了,也认识了她。可是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她是个好女人,好大姐,她丈夫天天打她,还在外面乱搞。就这么回事。”
  “那她给你那么多钱算怎么回事儿?”
  “我没要,后来我还给她,她还生气了。”

  为这件事,我找到系里,系里说这种情况必须处理,不然开了先例,以后学校的风气就没法治理了。坚持勒令张民退学。我联合了系里的五个年轻教师,联名给院领导写了一封公开信,公开信由我起草,措辞极尽激烈之能事,我将多年来自己从入学到留校任教的所有怨愤和感慨尽数散发出来。同时,我们决定以辞职行事对此事进行抗议。后来支持我们的老师又增加到十一位。可是过了不到一周时间,院长找我谈话了,说同意我辞职的要求,而且其他几位联名者已经放弃了抗议。

  我就这么戏剧性地失去了工作,结束了为期仅仅四年半的人民教师生涯。从此我永远地离开了学校,离开了理想中的桃花源境界。这个时候,正是以理想主义为时代标志的八十年代走完它的最后一年。这年春天,诗人海子卧轨自杀了。生活变得昏暗了。我中魔般地翻来覆去地想:那个决定“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的人,怎么就会跳到铁轨里面去呢?
  接着,中国开始度它本世纪最后一个十年。即以实用主义为标志的九十年代。
  日期:2016-07-08 15:08:14
  6
  失去工作之后,我跟可加从学校宿舍搬出来,暂时住在岳父母家里。我们俩心情都变得恶劣起来。我们开始了争吵,大多的时候是为了买东西之类的事情,为了钱。开始我们谁都不提钱,可是到后来,张口闭口都是钱了。这真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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