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起我应该到文化馆宿舍去的，想爬起来，无奈身子像一滩泥收不起来，头晕得整个身体像在外太空飞旋。一会儿，我又吐起来，边吐边滚到桥中央。吐尽了，我的神志变清醒了。
　　“她是怎样一个相貌？”我在心里说。

　　我躺在桥上，看到梦里的我走进了叶金的寝室——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到上溪镇时，已近中午。大概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一件东西，又发现什么也没有少。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我又觉得，到了上溪镇，天一下子变灰暗，变低矮了。其实，我刚刚离开象岭城时，天还在下雨，比起现在来天空还要灰暗，还要低矮得多。
　　进寝室一会儿，听到石美丽在外面不停地大叫：
　　“葛站长，电话！葛站长，电话！”
　　日期：2015-11-17 15:41:38

　　我出去，见石美丽站在木桥头，看到我，说：
　　“你的电话！”
　　她没有先走，和我一起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你说怪不怪，”她说，“昨天我到传达室去坐，传达室里没人，电话铃响个不停，我就去接，电话里那个人说：‘我是县广播电台的，请您帮我叫一声春播音好吗？’”她卷着舌头，学着“电话里那个人”的声音，“我想，这个电话一定很重要……”她盯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其实男人们打给春雪花的电话都是很重要的。我就赶紧去叫春雪花。今天呢，去买菜路过传达室，传达室里又没人，传达室师傅去发报纸了，电话铃乱响，我就又进去接。”

　　我感觉自己的两个肩膀快缩到一起了，我想会不会是春雪花在别处打电话给我。石美丽说：
　　“这次是叫你的，是文化馆打来的。你看，我这个人就是好管闲事！”
　　电话是叶金打来的，问我现在身体怎么样。叶金昨天夜里寻我寻遍了全城寻不到，只是捡到了我丢弃的自行车，天亮时才见我一副邋遢相到文化馆他寝室和他道别，并老老实实地向他说了能记起的夜里的事。叶金接着说：
　　“好久没见到她了，你看她现在怎么样？”
　　日期：2015-11-17 16:35:30
　　我知道“她”是指杨梦飞，马上明白，他打电话来，是来和我谈杨梦飞的，就假装糊涂，说：
　　“谁？”
　　“杨梦飞么！”
　　“有什么两样？”
　　“你还是搞艺术的！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她现在更像一个少丨妇丨！准确地说，姑娘中的少丨妇丨！真是岁月移人，风俗移人！”
　　我像是看到叶金得意于自己高见的样子。
　　叶金有时候用词不是那么贴切。我问：
　　“那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当然是变好了！”
　　“从何说起？”

　　“还不清楚吗？少丨妇丨的身体比姑娘丰满得多，曲线更玲珑，不像姑娘‘一爿硬柴’；少丨妇丨放得开，不像姑娘那样自视清高，只要求男人捧着哄着；杨梦飞既有姑娘的纯洁，又有少丨妇丨的风韵。”
　　日期：2015-11-17 17:07:15
　　走出传达室，红黄色的太阳正从灰白的云层中钻出来。我想应该去见春雪花了，而且也到了吃饭时间，就边走边组织起向她解释的语句来，解释我昨天为什么不回来。
　　我以为春雪花又将是果献时新，食烹异味，推开她的门，一看桌上只三个菜，还是食堂的大锅菜，不觉皱了皱眉头——那时候春雪花把我宠得什么似的！
　　春雪花也显得无精打采。两人说话不像以前热烈。我想：

　　难道她真的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真的是她丰盛饭桌上的一道甜点？或者我是她的口香糖，她现在已经咀嚼不出味儿来了，只想把我吐出来，就像我前面的斯副主任一样——也许斯副主任根本不是口香糖，是橄榄，‘乡下人吃橄榄，掼去又拾来’，她又拾来了……
　　春雪花昨天上街买了很多菜，饶有兴致地等我，等来的是一个电话，不免委屈。她今天骑自行车去街上剪头发时，偏偏又摔了一跤，现在右肩头还感觉疼。有些女人，肉体的痛苦甚至要比精神的痛苦更难忍受，精神的痛苦能解脱，肉体的痛苦解脱不了，肉体的痛苦还会让她们联想到精神上的痛苦，从而加重肉体的痛苦。春雪花就是这样。由于情绪低落，加上肩头痛，手臂不好使，她没有像以往一样为我烧菜。

　　日期：2015-11-17 17:15:56
　　她本来委屈，见了我的面，看到一副冷面孔，心里就更加不舒服。可是，一会儿，她小心地看了看我，轻声说：
　　“你这样是不好的，以后找对象，姑娘是不喜欢的。”
　　说完，她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
　　“现在已经有人不喜欢我了。”我说。
　　“好了好了，别委屈了，大少爷。我今天上午骑自行车摔了一跤，不能烧菜，亏待大少爷了。”
　　我就竭力掩饰，说我刚才是在想别的事，又问她哪里伤着了。
　　以后的日子，我总感觉，我和春雪花的这片天空，没有以前那么晴朗了，有时云雾弥漫。你肯定看出来了，都是因为见了杨梦飞！
　　同时我更加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感到他们的眼光更加异样了。见有人在一起低声谈论什么，我也比以前更加敏感，总觉得是在谈论我和春雪花的事。
　　日期：2015-11-17 18:54:22
　　有一次，小锦到我房里问语法题。我解答时用的是普通话。解答完后，小锦神秘兮兮地笑。我问：
　　“你笑什么？”
　　“葛站长，有人在说你，说你打起电话来普通话说得太好了，舌头比北方人还要卷。”
　　小锦说完，专注地看我的脸，观察我神情的变化。
　　我自然想到了石美丽，脸孔克制不住地一阵发热。小锦的眼睛变得暗了。这时，外面操场上响起花阿姨的叫声：

　　“小锦──小锦──”
　　这段时间，小锦每到我房里，就会听到花阿姨这样的叫声，好像我会玷污了小锦一样。小锦收起作业本，应答着出去。
　　春雪花和我在一起时仍然和原先一样，那么的风情万千，那么的热情似火。她似乎属于这类女人，她们总是不自觉地遵循着快乐原则，心头的不快，总会像流水中的垃圾一样被冲走。春雪花对我说：
　　“我以前对你说‘你这样是不好的，以后找对象，姑娘是不喜欢的’是不对的。我想，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姑娘像我这样心甘情愿待你好的。”
　　日期：2015-11-17 19:13:21
　　她还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有一次，她到桃花岛来，进屋后说：
　　“哼，在操场上石美丽问我‘到哪里去’，她是明知故问，我就说：‘我到葛站长那里去！有什么问题吗？’她脸也红了，说：‘好好，好好！’我是不怕他们的！”

　　这天晚上，春雪花到桃花岛，谈话间笑着说：
　　“昨夜已经很迟了，隔壁陈家儒突然长叹一声，问过来：‘雪花你睡了没有？’平时我同别人一样叫我‘春雪花’的。我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结果他说：‘本来明年我也想调，调到离老家近一点，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我说：‘什么东西呢？’他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和你住在一起也住热了，不知道你是怎样的感受，我对你是从不认识到认识，从认识到熟悉，从熟悉到……’他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接着又叹了口气说：‘别人的老婆，有的不中吃中看，有的不中看中吃，有的又中看又中吃，我那位，既不中看又不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