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画家丈夫临终坦白的一大串让我脸红心跳的事》
第20节

作者: 孤峰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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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小锦也是很节约的。”
  好像要把小锦推销给我似的。
  没洗多久,春雪花也过来了。她的脸盆里只有一双袜子、一块毛巾。花阿姨立刻叫起来:
  “春播音,你给我们做伴来了?”

  “花阿姨,你和葛站长谈得这样投机,是不是要给他做媒?”
  “这么好的后生家,我还舍不得把他做出去呢!”
  “难道你要让葛站长做你的‘半子’(女婿)?你女儿不是有男朋友了?”
  花阿姨虽然已五十出头,身体也发福,有时做出动作来像个小孩,她将脚一顿,手一甩,做出越剧里的动作,竟忘了自己的手上拿着件湿衬衫,差点把水洒到我和春雪花身上,绯红了脸说:
  “我不是还有个小女儿么!”
  “你小女儿还在读初二呢!”春雪花说。
  花阿姨把衬衫放到洗衣台上,又将脚一顿,手一甩,绯红了脸说:

  “我和我老公还不是相差一肖?!”
  “说的也是。你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假如媒人还没有人选,我愿意效劳,下生世,我也免得钻狗洞了。”
  大家低头洗衣服。花阿姨看看边上的我,说:
  “葛站长,你不要在意,我和春播音碰到,总要说说笑话开开心的。”
  我回到寝室,耳旁响起花阿姨“妖婆”的话。“美服人指,美珠人估”,我觉得像春雪花这样的美人,招致流言,也是自然的事。又想,即使她以前做过什么,又怎样?她对我真心诚意就够了。但这时,我的眼前出现妖婆媚惑人的情形,不禁眼前一黑。
  晚上我到春雪花寝室去。两人见面的拥抱不像以前热烈,到卧室坐定,又都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像以前都争着告诉对方什么急着写话。
  春雪花偷眼看看我,垂下眼帘。她伸手想拿桌上的笔,又停住,最后还是拿了起来,飞快地写了一句,把纸移到我面前。纸上写着:
  “今天花阿姨一定说起我了。她说了些什么?”
  我写了一句给她:
  “没说什么。她说你年轻时生活很曲折。”
  像是这句话里蕴含着无穷内容似的,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它。

  一会儿,她把纸揉成团,又慢慢展开,展开了又揉拢,一副“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的样子。等她再展开纸时,只听得滴答一声,两颗清泪落在纸上。我抬头时,她那双泪眼正对着我。
  我以前已发觉她总不忍提起过去,就马上起身,在床沿上挨着她坐下,把她抱到怀中,从桌上的那迭白纸中拿过一张来,写上:
  “都是我不好,惹你伤心。”
  她在纸上写上:
  “不关你的事。”
  这天晚上,我格外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我想以后尽量少到春雪花那里去。
  可是只忍了一天,我又去了。正是星期天,春雪花很高兴,说:

  “陈家儒一家出去了,我正想你,本来要去叫你的。”
  到了卧室,我见床前的写字桌上,酒菜已摆满一桌。喝过几杯酒后,我坐到床沿上,挨她坐下,把她抱到我腿上,搂入怀里。春雪花突然起身,坐到写字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说: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递给我。我看时,上面是一首诗:
  雪花
  雪花飞飞飞四方,

  曼舞人间我所望。
  心向温暖命里寒,
  盼得朝阳身先完。
  浮萍漂漂漂四方,
  淌入汪洋心张皇。

  定数无有翻身日,
  翻身日来命亦丧。
  柳絮飘飘飘四方,
  挂上梧桐非所傍。
  天苍地黄不留痕,
  风吹雨打泥里亡。
  后面署名是“雪花”,所注创作时间是前天——我和她同花阿姨一起洗衣服的那天的“深夜”。

  我刚才把她搂了一下,正春潮涌动,现在只想亲热,就草草浏览了一遍,觉得她虽然不知道柏拉图,诗倒还能写,怪不得古人说“词出佳人口”,就说:
  “想不到你还是个诗人呢!”
  听了这话,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媚眼滚出。
  我觉得她好像一下子改变了自己的“风格”,变得多愁善感,觉得她变得更惹人怜爱了,就情不自禁地起身,把她抱起。她闭着双眼,像是失去知觉一样。我把她抱到床上,躺在她边上,不断地吻她。一会儿,她张开眼来,说:
  “你把我扶起来。”
  我把她扶起。两人坐着,她坐在我怀里。我一手搂着她,一手从桌上拿过那首诗来,认真地看起来。看完,沉吟了半响,我说:
  “那么,你现在跟我谈谈你的诗吧。──我觉得写得不错。”
  “不是诗写得不错,是‘内容’‘不错’……”她的语调感伤,说不下去。停了一下,“你上次不是说,花阿姨说了我的过去吗?我不知道她向你说了些什么……这首诗的内容就是我的过去。”
  她端起酒杯,深喝了一口。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沉默了一会,她突然下床,坐到椅子上,面对我,说:
  “我给你说说我的过去吧。”
  日期:2015-11-15 16:59:18
  春雪花说,她是被她养父母捡来的。

  一九五0年,有一对农民夫妇到扬州城里走亲戚,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从棚户区快步出来,嘴里叫着:
  “找爸爸去,找爸爸去!”
  后面冲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娘,上来抢过婴儿。女子仰天笑着,沿人行道跑去。
  大娘突然跑到那对农民夫妇面前,把婴儿塞到男人的怀里,说:
  “你们把她带走,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她跪下就拜。
  未等男人反应过来,她爬起来就跑,跑进了棚户区。
  农民夫妇追进棚户区找她,找不到。有个在棚户区边上修自行车的老大爷对他们说:

  “你们还是行行好吧。这孩子会早晚死在她们手里。”
  老大爷告诉他们,那个年轻女子是大娘的女儿,婴儿是年轻女子的私生女。
  这对郊区来的夫妇心软了,他们看看孩子,实在长得漂亮,就把她带走了。
  这户农民人家姓春,夫妻俩本来有三个女儿,名字都带“花”字,因为那天它飘着雪,我们就给婴儿娶名“雪花”。

  春雪花告诉我,她养父母在她懂事时,曾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说修自行车的老大爷告诉他们,她的生父是扬州城里的资本家。养父母叫她永远烂在肚子里。说资本家的老婆在解放前夕跟人跑到了台湾,资本家和厂里的职工那个年轻女子恋爱起来。正当资本家要和女子结婚时,资本家的厂要“公私合营”了,资本家上吊死了。这时,女子又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精神越来越抑郁。到生下女儿时她完全疯了。女子的母亲一直想把外甥女儿送人,但是谁也不要,因为这是“剥削阶级的根”。

  春雪花表示怀疑,说:
  “解放了怎么还会有资本家?”
  我告诉她,这是有可能的。解放时,国家并没有立刻没收资本家的工厂,后来才开始所谓的“公私合营”,称为社会主义改造。
  春雪花一再叫我别说出去。我当然不会说,那时要是知道她是资本家生的,她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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