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道：“你看大花，长得大眼睛，长睫毛，多水灵好看。可这三个孩子两大眼睛，老小子却是小眼睛。”
　　大花道：“就是呢。别人还以为我不本份呢。”

　　伯母指郭凤玉，道：“你小子，保不齐是和别人串了种呢。”
　　“串种？不可能！”郭凤玉说着得意一笑，两小眼睛迷成一道缝儿。
　　“笑什么笑，再造小孩子时千万别笑，一笑准闭眼睛，就又生个小眼睛。”
　　“谁那时候还睁眼睛啊。”郭凤玉哈哈大笑，抬脚跑了。
　　伯母大笑，我母亲也笑。大花骂郭凤玉：“死鬼，一天没个正形。”
　　伯母总说大花就是个甜乎人的主儿，进谁家门，都能生出好孩子来。

　　大花神密地对母亲道：“我啊，年轻那时，差点进赫家门儿呢。”母亲惊讶：“真的啊，有这事？那差啥啊？”
　　伯母说：“差彩礼，咱赫家穷，拿不起那些布匹和粮食。郭家有。”
　　“那是嫁老三还是老四啊？”母亲问。
　　伯母没加思索就说了：“不是老三老四，是老二！”母亲惊诧，后又笑道：“那当初要是你来了，今儿，我还没地儿了呢。”
　　伯母说：“可不是，亏得没成。”
　　大花停住手中的活儿，眼睛看着窗外道：“其实，赫家哥哥中，就数二哥最能干了，处事有样子，二嫂子，你有福气。”
　　伯母点头。
　　在母亲看来，大花虽然是个出身普通的女人，但人好，和郭凤玉一样好，就真心地对她，像外祖母嘱咐的那样，当亲姐妹处。有了什么好鞋样，花儿样，都先借给她，还给她一些丝线布头什么的，大花很喜欢。

　　伯母走过来，捻着丝线道：“啧啧啧，这丝线，可是上等丝线，看这颜色，这质量，都是上层的。现在的丝线没这么好。二弟没卖完的，我柜子里还有呢。”
　　母亲道：“这点丝线还是从前从江家带来给我妈的，我妈没用，我这会儿带了来。”
　　伯母听了，就一个劲儿地夸寇家四婶子花儿绣得好，古城村出名呢。没心没肝的大花道：“大嫂，你看看你，手指甲上长了刺儿，把丝线都刮得起毛了。”伯母有点不是心思，说：“是我手粗，咱百姓人家的女人，不是娇小姐阔太太！”大花将手里的丝线精心用手绢包了起来，说：“明儿跟四婶子学绣花去。”
　　伯母心里一阵落寞，不高兴地离开屋子，去院子里冲着一群鸡：“咕咕咕......”唤来了鸡，又拿起一个笤箒将鸡打得满院飞。
　　伯母感觉自己在赫家，从主角变成了配角。为什么呢？不知道，反正心里有点犯堵，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好在自己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为赫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了的女人，别人，不过是后来人。想想就消了气。
　　傍晚，园子里饮烟又起。

　　母亲正在做晚饭，大花来送信儿，一进大门就喊道：“二嫂子，寇家四婶子捎信儿上来，让你和二哥下去一趟。”
　　伯母道：“那就快收拾一下，下去吧，这点活儿，我来干。”
　　母亲心里急，可嘴上却说：“不着急等她爹回来再下也不晚。”
　　大花伸手帮着干活。

　　父亲回来一进屋子，伯母就道：“快下去吧，老太太捎信来了，让你们两口子下去，说不上有什么事呢。”
　　大花也催：“是郭凤玉特意给捎上来的信儿，让二嫂子和二哥下去一趟，说不上是有什么急事儿呢。”
　　母亲跟父亲一起出了房门，上了路。很快来到围子里我外祖母的大门外，母亲喊道：“妈，我们来啦！”
　　老太太站在门口等，一见我母亲和我父亲进了院子，就迎了上来，道：“孩子怎么没下来呢？”
　　我母亲道：“在家了，她伯母说天冷了，再说也晚了，没让下来，在家和妹妹弟弟玩呢。”
　　老太太道：“赫家人心眼儿不错，对孩子这么好，我也应当给人家那两孩子捎点啥去。”
　　母亲道：“不急。早晚能见到。”母亲一见外祖母挺好的，心里知道没什么事儿，也就不急了。
　　父亲和老太太打招呼，问好，老太太赶紧答应：“她二姐夫，进屋吧。”
　　父亲没有进屋，直接在院子里干起活来。满仓的粮食，当装的装，当收的收。父亲干活利落，手脚并用，老太太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好：“我的清儿啊，可算找个勤快人了。不像你这死姐夫，不勤快，还净是事，琢儿啊，气得一身病，这不，天天咳嗽。你那外甥女冬梅子，十好几的大姑娘了，成天儿童团啊，儿童团的，也不找个家儿。”
　　大家说着，玉琢出来了，道：“你们来了啊，妺夫进屋子喝口水吧。”
　　父亲笑笑道：“大姐，最近好点了吧？”
　　玉琢说还好，就是咳嗽，说着又咳嗽起来。我母亲过来看看玉琢：“姐，气色不太好呢。”
　　玉琢说没事儿，一会儿扑上点胭脂就会好看些。
　　父亲道：“大姐，有病不能耽误，早些看。玉清，你明天陪姐去清水镇上看看郎中吧，时间久了会耽误了。”
　　老太太道：“你二妹夫说的对，去看看，问问那郭凤玉，哪天他车去镇上。”
　　父亲道：“月底儿，镇上有集，他一定去的。”
　　老太太道：“那就跟着车去，那天，玉清你跟车下来，让郭凤玉从咱门前过，玉琢从这里上车。”
　　母亲点头答应。

　　干完活，天就晚了，父亲对我母亲说：“玉清，你在这陪妈住一晚，唠唠话，我自己回去，你明儿再回。”母亲答应了。
　　那天晚上，母亲没走，和外祖母唠到深夜。
　　唠起太平镇江家，老太太道：“眼下，江家也不知道啥样了，这人啊，三穷三富才能过到老，你看你大姨，家富足时，眼里没个人儿，儿子抽了大烟她都不知道，总觉得自己家有钱有势，在她眼里，咱都是爱占便宜的穷人，其实，谁稀罕。”
　　“妈，不说这些，都过去了。”我母亲说。
　　“好，不说，不说。妈知道，你这心里满满的，不就是话赶话唠到这了么，不是因为嫁给江家，怎么能进这孟家，不进这孟家，怎么能出这档子事呢！”

　　“不说这事，一说这事，我头都大，总算平静下来了。”母亲说着，翻身过去，不再说话。
　　老太太又道：“是啊，日子慢慢过，把这孩子太太平平，顺顺当当地生下来。这孩子或许是个小子，这孩子命苦，除非他那叫孟士齐的亲叔叔来认，否则没人认哪。喜岁姓江，这孩子姓孟，再生姓赫，三窝儿，唉，弄的三窝两块的，不容易，我看这赫家人行，不能错待这孩子。”
　　“谁也不用谁认，我不会让他姓孟，就姓赫。将来给赫家顶门户，传宗接代。”母亲说。
　　老太太道：“对，就让他姓赫。”
　　老太太说完就睡了，母亲却没睡，想起江家那些事儿。
　　日期：2015-05-31 17:58:00
　　第十四章

　　那年，江家四媳妇秋云上吊死了，江老太太坐在炕上捧着水烟袋，两天不说话，滋啦啦啦，一个劲地抽。两天后，突然对四儿子振廷说：“她死了，怪谁？怪她命短。想死，谁也拦不住，我啊，还得顾及活的。你现在，两件事，一是戒大烟。这烟，说什么也得戒。和衙门上请假，就说你病了，歇息半年。咱不要那薪水，上那六区戒烟的馆子上，把烟给我戒了。二是，戒烟回来，我就差人就去边外提亲，把你二姨家的玉清娶来，续弦！冲冲这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