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廷道：“妈！”
　　“怎么的，你不愿意啊？玉清哪儿不对你心？是模样不行，还是活计不行？”老太太问。
　　“我.......我倒是愿意，可人家玉清还没嫁过，我都二婚了，不合适吧，我二姨能同意么？”
　　“她有什么不同意的？那玉清，都二十四、五了，你看现在哪有这么大的姑娘在家养着，都是你二姨糊涂，临了，她还是得嫁二婚，说不上三婚呢。再说了，咱家的家景不配是怎么的？进了门就过好日子，还想怎么的，这太平镇上，多少人家，多少女人，巴不得呢！”

　　江振廷不言语了。
　　老太太接着说：“你二姨夫活着时，买地置办家当，借了咱二十两银子，到今儿没还，我原本也不想要了，这会儿，就更不能要了，那银子就顶了，咱再多给些彩礼。布匹、银子，一样不能少！这玉清，我们看着长大的，黄花大闺女，有模样，活也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当初，咱要是不娶秋云，就娶她，何必出这档子事，都怪我走了眼。”
　　江老太太说死了，要娶我母亲玉清上门续弦。
　　半年后，江振廷戒烟成功。江老太太差人来了清水古城村，向外祖母寇老太太提亲。外祖母不乐意了，对玉清道：“你大姨真能摆谱，自己不来，还派个人来。”
　　我母亲心里欣喜万分，可表面不露，只说：“我大姨显示身价高呗。”
　　外祖母生气地道：“她有什么身价，不就是有几个钱么，当初，江家来段家提亲，是冲我来的，你姥却说，得先给大的找婆家，要是小的先找了，大的就臭家了。结果让你大姨占了便宜。我要是进了江家，比她会滋润呢，可我没那命，才进了寇家，过平民的日子。”
　　我母亲笑着说等自己进了江家，给她们改改门风。
　　“你还真想嫁了啊？我的好闺女！”外祖母看出母亲的心思，就说：“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有啥，听妈的。”母亲说。
　　外祖母道：“我是生气，她早怎么不提亲，嫌我们寇家门槛低，媳妇死了，想起我们了。让我们黄花闺女去填房，我们怎么了啊？”
　　我母亲没言语。
　　外祖母那晚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想，这振廷，从小看着长大，识文断字，人也有模样，白面书生，性情又好，其实他和玉清才是天生的一对儿。现在差的就是他是二婚，玉清去了是填房，有一个八岁的闺女。可玉清眼下确实是不小了，想找个头婚的，想找这么好的人家儿，找这么好的人，也是不着边的事儿。这个事儿，虽然不是完全可心儿，但起码知根知底，江家家景好，那振廷在衙门上写字，吃皇粮，一个月二十六块现大洋，不是上等生活么。

　　第二天早上起来，寇老太太同意了：“回信儿，同意。”
　　江老太太听了回信儿，说：“我说嘛！你二姨，她是人精儿，这好事儿，她能不应，才怪呢。”

　　不出十天，江家过了彩礼，金银锦缎，首饰物品，两大箱子。不出一个月，迎亲来了。
　　江家大娶。
　　我母亲头饰金银，身着锦缎，上了车，到了江家，拜了天地，成了江家的四媳妇。
　　江老太太对我母亲说：“玉清，你进了我们江家的门，就是江家的媳妇，江家的四少奶奶。走、坐，行，都得像个样子，不能像清水乡上的女人那样清汤清水，尤其和振廷在一起，走在太平镇的街上，事事处处，得有个样子，让人家瞧得起才行。”
　　“妈，我知道了。”我母亲答应着。
　　婚礼上，江振廷向母亲介绍了他的一位同学，叫孟士齐，一个身材高挑匀称，面色红晕，目光炯炯有神的年轻人，是江振廷在奉阳师范时的同学，毕业后当上清水学校的老师和校长。
　　母亲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孟士齐，一个后来改变了母亲人生和命运的人。
　　孟士齐叫母亲嫂子，说：“嫂子，哥哥娶你，真是三生有幸，你们回娘家时，一定要赏光，来我们清水镇作客，我和哥哥都欢迎你们！”
　　母亲微笑着答应：“我早就知道您，孟校长，等我们回清水，一定去看望您和哥哥。也欢迎您和孟家哥哥经常来太平镇作客。”
　　谁也没想到，到了一九四四年冬天，我母亲竟然成了孟家哥哥孟士境的老婆。
　　日期：2015-05-31 18:02:00
　　第十五章
　　孟士境，当时就是清水镇的镇长，人精明，处事谨慎。
　　清水镇也是个大镇，下面管有四个村：暖水村，仙人村，菜窝村，还有我们古城村。他的弟弟孟士齐在清水小学校当校长，仪表人才。二十七八了还没成家，和哥哥嫂子一起过。孟士境对比自己小一轮的弟弟格外疼爱，长兄如父嘛！
　　孟家有土地，孟士境又是镇长，在清水自然是一流的人家，宅院厅堂，生活富足。
　　可孟士齐在学校工作并不十分开心，学校被日本人掌控着，他不会日本话，和日本人交流也费劲，学校开运动会，都是日本人讲话，他无声地站在一边，心里想，有一天离开清水，去太平镇学校。
　　哥哥说：“那有什么气好堵的，现在天下都一样。你以为那太平镇太平啊，你和那太平镇衙门上的江振廷不是同学么，他的哥哥江怀廷不也在日本人掌控的警署里？他就顺心？有些事也得忍，谁让咱是国难当头！”
　　孟士齐道：“我忍不得，他们占了学校，搞日式的教育，那孩子不相当于中国身子，按上了日本人的脑袋。也怪，这中国人也欺中国人，就说镇西那个恶棍齐霸天，多少年都是清水一霸，倒腾牲口日子过的挺好，可就是专霸人家的新媳妇，没人敢动他，就你们乡公所，还有保甲保安也不敢动他？”
　　“不是不敢，是因为他手里有枪，不能轻举妄动。”孟士境说。
　　“我就不怕他，早晚我会会他。”孟士齐不服气地说。

　　“就你，一个学生出身，和一个地头蛇比划？你老实儿给我呆着，好好当你的校长，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去世的父母交待，怎么向埋在北山上的祖宗们交待？”
　　孟士齐没听他哥的话，偷着联络了几个邻村会点武艺的人，派眼线盯齐霸天的梢，还弄了一把土枪，在屋子里反复试。怕上了场不听使唤，就上山练习，打野兔，打飞禽，提高枪法技艺。这一切哥哥孟士境都不知道。
　　白垃子桥下是一条弯弯的河，河面宽，水清。白垃桥地方偏僻，背静，古时候这就是法场。传说到了深夜，这里有各种声音，包括女人的哭嚎声，听了，从心里往外瘮，晚上很少有人过路。
　　可那齐霸天偏偏喜欢在这河里饮马。
　　眼线盯在山头上，看他每天都是黄昏时分来这里饮马，一边饮马一边哼小调子。　
　　齐霸天，五十岁不到，长脸，大下巴，一脸落腮胡子，一把头发在后脑勺系一个红缨儿，黑长褂，抿裆裤子，系个红裤腰带，露出一个红穗儿，走路时，在前面左右摇摆着，右肩上挂着盒子炮。这些年，在清水周围一带睡了新媳妇有多少自己也记不清。谁也不敢不从，不从，他会把新郎子从白垃子山上扔下来，谁都怕，所以，常了就习惯了。有人家一娶媳妇，就先送信给他，还得给准备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