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拿出一些做小买卖时剩下的雪花膏胭脂之类的，送给母亲，母亲小心地收起来，整齐地摆在柜盖上。
　　母亲并没有将这些蓝布收起来私自留用，她将布裁了四身棉衣，给父亲兄弟四人各做一身。棉衣剪裁可体，棉絮适当，穿在身上刚好合适。
　　伯父高兴地穿上新棉衣，伯母用手指捏起布，用力捻着：“啧啧啧，这蓝布还真皮实，色也正。”回头问我母亲：“你从娘家还带来这多陪嫁？像是寇家四婶子的存货，现在的蓝卡其没这么厚，没这么好了？”伯母还在捻。

　　喜岁听了在一边道：“我爹给的。”
　　伯母听了当时就怔了一下。母亲听孩子说露了嘴，也就不瞒了，道：“她爹说是从前存下的，拿出来给我们做身棉衣，挡挡风寒。”
　　伯母当时脸就变了色，啥也没说，进了西屋上炕捞个枕头，倒头闭上眼睛，说牙痛，一个劲地吃麻黄素。这样，做饭的事就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
　　伯父看不过眼就道：“牙痛，就吃点药，抗抗，犯不上这么躺着，你看他二婶子，肚子大得像要是崩开一样，烧火得跪着，看不下去眼啊。”
　　伯母半睁开眼睛道：“看不下去眼，你去给烧。”
　　伯父道：“哪有兄弟媳妇做饭，大伯子哥给烧火的，不像话。”
　　伯母道：“谁不像话？老二他留心眼，大家在一起过日子，留下那么多的蓝布，足足有一匹。都这么留心眼，留后手，那日子还有个过？再说，那箱子里的棉花也用空了，我都舍不得用，她倒是会送人情，外来的人就是不行。”
　　伯父道：“不就是布和棉花吗，穿谁身上了，穿别人穿身上了？穿她自己身上了？还不是穿咱赫家人身上了。这些事，少计较。”
　　伯母又闭上了眼睛叫牙疼。

　　伯母不高兴，我母亲感觉到了，可母亲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照样烧火做饭，喂鸡喂鸭。父亲看见了，很心痛也很不过意。四叔性格像姑娘，来帮母亲烧火。母亲还特意在大锅里为伯母蒸了一碗小米粥，端给伯母，说：“大嫂，牙痛，吃这个可以不用力嚼，也好消化。”
　　伯母原以为我父亲过去赚的钱和物都交给她来管理，没想到还留下了这些布，一匹布，不是小数目。那他还会不会还留了别的什么，伯母无从知道，便成了一块心病。
　　母亲针线活极好，没有尺子，用手量，裁出的衣服大小合适，十分得体。时间久了，两个叔叔都二嫂二嫂地叫母亲，伯母感觉到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和江山被平分了秋色。
　　伯母看着我母亲道：“你看他们对你多好啊，我伺候了他们这么多年，也没换来这么亲近啊。”

　　母亲道：“老嫂比母：你的位子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伯母爱听这话，笑了。
　　时间久了，伯母便爱和母亲聊天，道：“我进门时，咱家就没老太太了，老五还是孩子，老太爷也早早地走了，我给他们当妈，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赶上年节，我白天晚上地忙。头几个孩子都累掉了，要不，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晚，秀子小文这么小。我这一身病，都是累出来的。”
　　母亲道：“大嫂，我来了，我多干点，你也好好歇歇。”
　　伯母道：“眼下还不行，你身子重，我还得干。”
　　父亲告诉母亲，大嫂不容易，有什么事，别怪她。母亲点头，说伯母心眼那么好，对喜岁那般爱，永远不怪她。父亲听了母亲的话，心里感觉母亲知情知理。
　　从此，伯母便更认真掌管家里的钱物。她认为，我母亲进了门，父亲更会留下心眼儿。布啦，用品啦，父亲一买回来，伯母都要一一查收。我母亲见了，从不多言。母亲明显感觉，伯母在维护自己女主人的地位，这完全可以理解。伯母有时候指使母亲干这干那，说活动活动，对胎儿好。也会因为一点不快的小事，就要躺下三天，不做饭了。
　　母亲不声不响地干活，照顾大人孩子。父亲虽然对母亲很关爱，但还总是感觉母亲是后来的，尤其这反动家属的名声，会不会有一天惹来事端。所以，家里家外，秘密的事，他从不和母亲讲。父亲认为一个男人如果什么都告诉老婆，那太没有男人气节。

　　可家里多了一个女人，像我母亲这样能干善良美丽的女人，加上喜岁亲昵地叫着伯父伯母三叔四叔，家里的气氛还是变化了，变得甜蜜温暖。一到吃饭时，西屋的炕上放两张桌子，十口人，父亲伯父三叔四叔一张桌子，女人孩子一张桌子。一到吃饭时三叔就用筷子沾着碗里的水，在桌子上写百家姓，三字经什么的。喜岁跟着念，秀子小文也跟着念。这时候，父亲会讲些家里目前的活计，伯母会讲些最近吃什么，穿什么的事。

　　最开心的还数我外祖母，女儿嫁出去了，生活有了着落，心里就像开了两扇门。出太阳的时候，在院子里将一些小豆荚放在大笸箩里，坐在小板凳上使劲用一只鞋底搓着豆荚。嘴里骂道：“懒人，小豆收回也不知道搓了，散放着，遭耗子呢。”
　　玉琢道：“妈，别搓了，太累了不行的，你快七十了，不是年轻那时了。”
　　“不累，干点活还是累不着，干一点少一点。可你，这些天，老是咳嗽，我心里着急啊。你二妹新进一家，不容易，还那身板，不能说走就走，说下来就下来，是吧？要不，咱自己请个郎中，给你号号脉？”
　　玉琢笑笑道：“妈，还请郎中，那太平镇上三妹夫不就是郎中？”
　　老太太道：“哎哟，你看看我这记性，把玉翠女婿给忘了，哎，玉翠好久没个信儿，是因为玉清嫁到太平镇，她也嫁那去了，结果玉清离开了，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这心里老是挂着。”
　　“妈，不用挂着，她过的挺好的，三妹夫秋阳性格虽然古怪些，可他毕竟是郎中，赚钱，生活比我们强。”
　　“可不就是呢，你说，你们三个的婆家我怎么给找的呢？”
　　玉琢说是坟葬的不好吧，老太太却说她一辈子不信那个，道：“你看玉清这会儿找的这赫家老二，人就不错，虽然不富足，可人踏实，有成色。”
　　“那是二妹有造化，是命不好惊动上天了，人不能总受苦啊。”玉琢说。
　　老太太点头道：“可算好喽，可算好喽。下一步，就看玉清能不能给他们赫家生养几个，有了孩子，尤其是小子，玉清在赫家就站住脚喽！”

　　玉琢边咳嗽着，边说：“有个姑娘也好。”
　　老太太却道：“不行，女人一定要有儿子，我就是因为没儿才弄得保利来家，气死人。”
　　玉琢大咳。
　　老太太大声道：“看有去沟里的，给玉清捎个信儿，让她下来一趟。”

　　玉琢缓上一口气，道：“她也是不好脱身，听说那大伯嫂管家，像老婆婆一样。 ”
　　老太太道：“要是真那样，我还真不怵她，捎信儿，捎信儿，管她呢，让二姑爷也下来，给我这仓房还有这些粮食收拾收拾。”
　　日期：2015-05-30 18:40:00
　　第十三章 *****
　　郭凤玉媳妇大花，是围子里老车家的姑娘，和母亲从小就认识。十七岁过门进郭家，到三十岁就有了三个孩子。大花儿细高挑儿柳肩膀，大眼睛双眼皮，长得苞头眼花儿。因小时得过天花，脸上有几个浅皮麻子，都说是十个麻子九个俏，一个麻子二百吊，一点不假。人长得好看，性子也脆快，心眼直，心肠热，没啥怪心眼。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是跑里跑外不嫌麻烦。经常来家里和母亲借鞋样花样，盘腿坐炕上打麻绳，纳鞋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