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尘世的功业，从亚历山大到成吉思汗，终将化为粪土，成为不值五毛钱的民间传说。只有伟大的精神成就是不朽的，因为它们不仅可以改变当前世界的面貌，还可以永久地影响未来人类的思维，这就是普世宗教的价值。那时候，我认为，人类唯一的拯救之途，就是创建新的宗教，来解决人类和世界当前的精神危机。
　　这显然是一种光辉灿烂、神圣庄严的人生理想，值得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地为之奋斗、献身，就如同各种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比如切?格瓦拉这样的红色“圣徒”企图在尘世建立基督的天国一样。然而，这一崇高、神圣的宗教使命的陨落，仅仅因为一个女人，就被消融掉了。
　　正当我在为全人类的远大前程和拯救之途而殚思竭虑、呕心沥血的时候，黄绮出现了，诚如我坦白的那个被魔鬼驱使的混乱的夜晚，那真实的女人的肉体，青春娇嫩，柔和丰腴，饱满、茁实的胸脯，潮湿、温暖的私处……让我游荡在太空中的、缥缈空灵的精神和意识瞬时间跌落尘埃，如同折断翅膀的飞鸟一样，再也不能自由飞翔了。我时常想着，如果当时没有遇到黄绮，会怎么样呢？也许，此时此刻，我会身披道袍或者袈裟，成为天主的葡萄园里的一名雇工，或者青灯古佛下，掩卷沉思的比丘。然而现实是没有假设的，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此过世俗生活吧。

　　日期：2015-02-05 23:07:29
　　有一种说法：女色是宗教的毒药。仔细想起来，甚有道理：任何一个想成仙成佛的人，必须把精神从肉体中提炼、蒸馏出来，获得纯粹精神，就如同柏拉图用神话所比喻的那样：灵魂因为肉体的诱惑而堕落，灵魂的彻底净化就是完全脱离肉体，回归纯粹的理念世界，这就是死亡，也是终极的灵魂拯救。为什么人们认为，一个贪恋女色的人，绝不是真正的宗教圣徒呢？这大概是因为女人代表着欲望、世俗和肉体的沉沦，而宗教则要求纯粹精神、纯洁肉体和灵性的超越。实际上，一个人的精神能量是有限的，如果它们被消耗于世俗的肉体耽乐，就不能支撑起无限伸展的精神空间。不管怎么说，反正成神成圣的宗教理想于我而言，已经涛声远去了，所以只能在世俗的肉体之中，发现潜藏其中的隐秘。

　　据说俄罗斯诗歌的太阳，大诗人普希金非常迷恋女性的下『体』，并称之为“上帝的容颜”云云，我宁可相信这是一个诗人的敏感、坦诚和发自内心的纯真，而非病态的渎神。自从和黄绮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身心交融之后，我就颇为理解普希金的见解，并引以为同道。在尘世的被造物之中，女人的身体里，确实隐藏了许多上帝的秘密……
　　在宗教的精神超脱和世俗的肉体沉沦之间，有多远的距离呢？
　　那大概就是凌风虚蹈在天空中，从一片开阔、透明的海水上空，俯瞰海底浮游的柔软的、粉红色的巨大水母，在收缩、蠕动肉体的那种心里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沉到底！跌落到那一团肉体的花朵中间，被包裹起来，然后彻底消融掉……
　　想起来，大学之于我，不仅是象牙塔，更是避难所。走出社会，就无可逃避了，要去面对坚硬的生存现实。虽然如此，我还是拖延了半年时间，才最终清醒起来：避难所里的生活结束了。虽然我曾经有过高远的精神追求，以及和尼采一样成为太阳和救世主的拯救情怀；但是眼下，在这熙熙攘攘的凡人堆里，我的处境并不比一只缝隙里的小爬虫好多少。
　　享受着世俗的乐趣，就要担当世俗的责任。比方眼下最基本的现实吧：我有一个女人，就是黄绮，我要获取她、拥有他，从她身上获取无限的满足和乐趣，就要给予她，供奉给她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的物质条件，还要有努力奋斗、买房买车的决心和信心，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去哺育、繁衍。于是，在几经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走出安逸的巢穴，去学着谋生。而在此之前，我连一分钱都没赚过，没有任何谋生的经验。

　　在创世之初，上帝就预言了人类的悲惨命运：“你们必须终身劳苦，在荆棘和蒺藜里获得粮食；你们必须汗流满面，才能糊口，直至归土。”是啊！人类不过是有情欲的泥土罢了。从远古时代开始，人类就在土地上奋斗，在情欲的驱使下，完成生存繁衍的任务；然后呢，源于泥土，并复归于泥土。为了生存繁衍，在土地上奋斗、谋生，这从亚当时代就开始了。
　　日期：2015-02-06 12:32:48
　　第四章
　　我首次的谋生经历，是从一本广告杂志的编辑开始的，那是一本所谓的时尚杂志。
　　“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时尚的定义吗？”面试之初，一位可能对“时尚”深有理解的中年妇女向我提问，“用你自己的语言……”
　　那时候，在我的思维世界实体化的语言镜像里，充满了柏拉图、黑格尔式的语言，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反正他们留用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兴奋而新奇地翻阅着他们业已出版的两本时尚杂志，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学生了，而是一个可以自由谋生的成年男人了。
　　“薪水怎么算呢？”晚上，黄绮问我。
　　“试用期八百块，三个月。”
　　“然后呢？”
　　“工钱一千底薪，其余的从业务提成里来。”
　　“哦……”黄绮淡漠地走开了。
　　因为我没有任何谋生的经验，所以对那份业务提成抱有希望，就是去拉广告所得的吧。据那公司称，有人从中发了财，云云。

　　也许从那时候起，黄绮对我的兴趣开始由男生转向男人了。之前呢，我是讨她喜欢的小男生，我对她的吸引力在于外表、体态，还有每天必须的耳鬓厮磨、温存缠绵；之后呢，她急于看到我的生存能力，具体地说，就是赚钱的本事。那些小男生的东西，对她来说，似乎有些厌腻了。在动物世界里，雄性们在大自然开放、原始的生死场上角逐野性和蛮力，在争夺、搏杀中争取交配权，达尔文发现了这条野蛮的自然法则，斯宾塞（Herbert?Spencer）接着论证说，这一法则同样适用于人类社会。那么，我争取获得黄绮，就是获得对于她的独有交配权吗？

　　让我反思一下人类的男女之爱和动物的自然交配有什么不同吧。动物的本质就是它的类属性所限定的本能活动，而人不是。人没有质的规定性，人的不同选择代表着不同的价值判断：这些价值判断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文化属性和人格类型。如此，我和黄绮之间的男女之爱到底意味着什么？动物性的交配本能？世俗男女的婚姻搭配？还是两个可怜的城市谋生者，有如涸辙之鲋一样相濡以沫地彼此需要与关爱？

　　哲学不能烤面包，也不能解决实际的生存问题。在如今这样人人都拥有发达的头脑和完备的自我价值设计的时代，苏格拉底、释迦牟尼一类的人物，显然是个多余的笑话。我是与时俱进的，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我的宗教圣人的梦想破灭之后，我就安心在这城市的珊瑚礁上，当一只小珊瑚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