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3 13:06:09
　　26
　　陈豫让一时之间有种凡夫俗子见了仙人般的木讷，向来不拘小节豪情洒脱的山东大汉竟然也会手足无措。
　　诸葛老人微微睁开了眼睛，精神矍铄，目光平和。
　　陈豫让仿佛是受到一种冥冥之中的推动力再次拜倒在地。
　　诸葛老人岿然不动。

　　良久，陈豫让终于开了口：“诸葛老神仙，晚辈是山东陈豫让，求你救救李凉。”
　　陈豫让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口不择言，在安如磐石的诸葛房山面前，他不敢多说一个字。
　　诸葛老人凝视良久，叹了口气，道：“终究是来了。”
　　“什么？”陈豫让愣到。
　　“不救，苍生是死，救，苍生还是死。”诸葛老人独自喃喃道，问旁边那眉目清奇的小童，“伯约，你说是救还是不救。”
　　眉清目秀的小童默然不语。
　　陈豫让听此二字却忽然振奋，再度一愣脱口而问：“姜伯约？！”
　　小童不动声色，反而是诸葛老人点了点头。
　　陈豫让晓得在胶东半岛的最东头，有个富庶之地叫荣成石岛。有人说石岛是大陆的尽头，从秦朝起，凡在此地看过海的没有一个不官到尽头人财两空，从始皇帝起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某军政要员，来来往往无一例外。自古为官者到此地不下马，经商者不下车，否则有来必应。然而十几年前有个孩子在荣成石岛刚生下来的时候，晴空接连数日惊雷，原本富庶的渔港却突遭瘟疫，鱼虾翻肚，鲍参横死，那些原本靠海发家的大户赔了精光，合计有几个亿，而那年有个来此一游的省部级高官竟一改往常传说，青云直上。有人说此子是哪吒转世，能翻天搅地，颠倒时空。后来被人送走，这个大陆尽头的最后一站方才恢复往日宁静。而自此以后下落不明，只有人知道，带走他的人说有人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姜伯约。

　　“陈豫让，我问你个问题。”诸葛老人打断了陈豫让的思绪。
　　陈豫让抬起头来，怔怔听着。
　　“如果老天说一群人必死无疑，那么他们死在好人手里，和死在坏人手里，有没有什么分别？”诸葛老人问道。
　　陈豫让不知道这话里有什么玄机，但他按照自己平日惯性思维道：“如果是必须死的话，那么死在谁手里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只不过坏人会遭报应，而好人么，做了坏事，恐怕也会遭报应。但如果这帮人非遭到惨死，那或许也是一种报应，他们以前可能做错了什么事呢。”
　　“你相信报应么？”诸葛老人问道。

　　“信。”陈豫让很肯定地答道。
　　诸葛老人叹了口气，道：“战国时候，白起坑杀了四十万人，汉朝时候，项羽坑杀了二十万人，抗战的时候，南京被杀了三十万人，甚至包括今天，乙病已经害死了几个亿的人，那么你觉得，这些死了的人，每一个都是该死的么？”
　　陈豫让听闻此言后如遭当头棒喝，呆于原地。
　　诸葛老人听了听，道：“这世界上的报应，哪里有什么必然，在战争面前，具体到每个人身上，报应二字，可谓毫无道理。”

　　陈豫让不假思索，点头称是。
　　诸葛老人不再说话。
　　陈豫让想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似乎跑了题，自己是为救李凉而来，怎么三言两语就被诸葛房山给兜进去了，因此又道：“但假如李凉有本事让剩下的这些人活命呢？只要你有办法把他从他二哥手里弄出来，我就敢保证他能将乙病疫苗弄到手。”
　　诸葛老人听后呵呵笑了声：“日子不会有太久了。”

　　陈豫让听后心惊：“你是说李劼真的会杀死李凉？”
　　诸葛老人摇摇头。
　　陈豫让的心稍安，实在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不敢多问，只得拍马屁道：“我听说山东至今都还流传着一句话，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那是你第一次出山挽救天下苍生时的一句话，上个世纪的十年浩劫里你还是青年才俊，却救了无数人的生命，而今又到了为难的时候，难道你在这座小亭子里呆得真的不管外面是春夏还是秋冬了么？”
　　“难得你这匹响马还会这么句话。”诸葛老人笑笑。

　　“长年跟在李凉身边，就算是条狗都会有文化的。”陈豫让自嘲道。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已经到了尽头。”诸葛老人又转笑为肃。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尽头不尽头的，我就是想让你想办法把李凉救出来，其余的事，也不会再多麻烦您老人家。”陈豫让有些不耐烦。
　　诸葛老人闭上眼，屋里回归沉默。
　　陈豫让心急如焚，却不敢言语。姜伯约和那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也像静立在原地，不发一言。
　　良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诸葛老人睁开了眼睛，眼里仍旧是不可琢磨的深邃。
　　陈豫让急于从他的垂垂老矣的眼神里看出什么，却不敢盯着他的双眼。
　　又是一个世纪那么久。
　　诸葛老人终于开了口。
　　“伯约，你去吧。”
　　姜伯约与那中年男人同时一愣，仿佛听错。
　　但他们并没有听错。
　　“师父???”四十岁男人首先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尽头之事理当由尽头之人去做。”诸葛老人说了这么句玄妙莫测的话。
　　“但师父，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尽头之人！”年仅十六岁的姜伯约辩解道。
　　“真也好假也好，既因缘，难逃果。去吧。”诸葛老人道。
　　姜伯约不再多说，眼里擎泪。
　　诸葛老人站起了身。
　　陈豫让感到一股强劲的威严之力，不敢直视。
　　诸葛老人转身回了内厅。
　　姜伯约擦干泪水，跟了进去。
　　陈豫让跟四十岁的男人在原地等着，相对无言。
　　陈豫让听到了诸葛老人的话后心里大感安慰，心想他把姜伯约叫进去多半是有事交代，而交代的事又无非是非常俗套的出门在外注意身体之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少不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千叮万嘱。三百九叩都经历过了，索性再耐心等这一会儿，也不差这一哆嗦。
　　四十岁男人就那么站在原地，如同木雕。
　　陈豫让起初也陪着站了一会儿，以为顶多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姜伯约就得出来，可谁知道一个多小时过去，仍旧不见动静，心下暗想难不成诸葛老人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将毕生所学全部一股脑塞进姜伯约的脑子里么，若真是这样，这小子将来对李凉来说可谓又大大加强了实力，如虎添翼，多等一会儿，倒也情有可原。
　　然而又过了半个小时，依然不见动静，此时门外已日薄西山，屋里也昏暗无光，四十岁的男人却真的就跟冻僵了一样，仍旧是之前的姿势，在原地默默守候着，一言不发。
　　陈豫让围着屋子来回踱步，急得要命，他真想上前用手探一探那人究竟是死是活，却又觉得不太礼貌，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又有求于人，还是少造次为好。

　　天完全黑了下来，陈豫让见那人傻站着也不点灯，兀自没趣，开了庭门在院子里看了看天，明月已当空，肚子饿得咕咕叫，想起了之前那人给他的一包干粮，也懒得打招呼，独自回到来时的屋子里打开吃了些馒头。吃完后再次回到厅堂里，那人依旧僵立不动，陈豫让此时才开始暗中佩服他的站功，心道你要是能站到明天早晨，那毅力绝对超过特种兵了。
　　他也不管旁的了，就怕万一姜伯约出来后没找着自己诸葛老人又改了主意，索性就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