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4 11:34:48
　　27
　　一夜。
　　当晨曦透过古旧的窗棂照进屋里的时候，陈豫让很合时宜地醒了，意识恢复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那四十岁的男人，那人竟然依旧站在原地，两眼僵直，精神看不出变化，一脸肃穆。

　　陈豫让这下算是服了。正在他想上前好好打量下此人究竟是死是活的时候，姜伯约独自从内厅走了出来，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陈豫让，陈豫让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倦意全无，他看了看姜伯约后背上的包裹，知道大事已定，不由得异常欣喜，也顾不得去研究站桩神功了，恨不得冲进内庭给诸葛老人磕几个响头。
　　姜伯约不声不响地对四十岁男人鞠了一躬，四十岁男人在历经一夜的僵化之后终于有了点生气，可没想到却是以哭的形式，对着姜伯约顿时泪如雨下，再看姜伯约，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泣不成声了。陈豫让心道姜伯约少年心性儿女沾巾，可这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跟着哭什么，成何体统。
　　陈豫让无法理解这些哭哭啼啼的小场面，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感情之外早已自动生了层自我保护的厚装甲。
　　就在陈豫让嫌他们两个男人婆婆妈妈不够痛快的时候，姜伯约忽然转过身，对陈豫让道了一句：“走吧。”
　　陈豫让心下大喜，想进内厅感谢诸葛老人大恩，却发现中年男人似乎并不欢迎他进去，倒也识相，跪下朝着诸葛老人的内厅磕了个头，而后又再三向那面容忧伤的中年男人道谢，领着姜伯约便要出门。
　　陈豫让边走边笑道：“你告诉诸葛老神仙放心，跟着我陈豫让保管不会让小兄弟饿肚子，等咱们事成归来的时候，可能整个中国就都太平了，从这一点上说，你功不可没啊。”

　　中年男人不说话，姜伯约也不说话。姜伯约站在大门之外，抬头看了看子云亭三个粗豪有力的大字，对着中年男人再度鞠了三个躬，悲伤之气令人动容。
　　陈豫让觉得尴尬，但受人大恩倒也不计较，带着姜伯约大步流星走出子云亭外，那四十岁的男人默默跟出来，远远看着两人的背影，喉头哽咽，良久，方才孤独地转过身子，关了大门。
　　萧瑟的山风戛然而止。
　　姜伯约一路无话，跟着陈豫让往凤凰山下走。

　　陈豫让心胸欢畅无比，比来的时候简直就是换了个人，要不是顾及到姜伯约此时正饱受离别之苦的折磨，他都忍不住要引吭高歌一曲了。
　　走到半山腰，陈豫让觉得这么一路无话地走下去会很无聊，便开口对姜伯约道：“我说姜老弟，其实我大你十几岁，也算是饱经人事风霜了，这种分别之类的事么，在所难免，况且咱们这又不是永别，只要事情办成，你这也算是一件莫大的功德，而有我陈豫让保着你去，我就敢保证，绝对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你师父身边，并且就算将来???”
　　谁知他絮絮叨叨的话尚未说完，姜伯约忽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我师父已经死了！”
　　正豪情满怀的陈豫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瞠目结舌。
　　“死???了？！”

　　姜伯约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满山落叶横飞，天地为之变色。
　　陈豫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懂安慰孩子，只得在一旁口不择言地问道：“姜兄弟，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姜伯约不理他，兀自痛哭，好长一阵子整个寂静无人的山路上只回荡着他的哭声，过了不知多久才停了下来，一腔悲痛地对陈豫让道：“我师父今年已经一百零八岁了，每天需要一个童子之身的人为他运功打理方才能延年续命，并且对我的功力增长也有极大的好处，原本我们师徒三人在这亭子里过得好好地，你却冷不丁跑了进来，拆散了我们师徒不说，还活生生把我师父害死了！”
　　陈豫让不安问道：“刚才???，你们回到里屋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师父为了阻断我的后顾之忧，自断了经脉！你说发生了什么事！”姜伯约越说越气，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竟然飞身而起，朝着一颗五人合抱的百年巨树奔了故去，以背撞树，哐哐作响，落叶纷飞，树杈砸落遍地。
　　陈豫让看呆了，打死他也想不到这少年竟然身怀异能，小小躯干中竟然蕴藏着这么强大的力量，那颗巨树在接二连三的怒撞之下根基几乎就不稳，正向侧面歪斜。

　　姜伯约就这么跟一头出生牛犊般来回猛撞，过了不知多久，那棵树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塌。
　　卧龙虽逝犹有君，尽屠贼将如屠狗。
　　陈豫让大惊失色，现代社会里竟然还藏着如此高人，实属罕见。
　　诸葛神仙的匆匆一现，生死倏然间，使陈豫让一时之无法从这么飘渺而又快速的节奏中回味过来，而姜伯约以背撞树十击而折的少年神力则更叫人在匪夷所思之中久久难安。
　　然而姜伯约在愤怒之余说出的那句胡话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不过所幸大家都要死了！谁先谁后也没什么分别了！”
　　陈豫让口讷。
　　姜伯约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能一路从扬州逃到这里却留了一条狗命？！”
　　陈豫让面对这个孩子的训斥竟然不知如何对答。
　　姜伯约继续骂道：“你这蠢人究竟想没想过为什么他们开着车都追不上你？！”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能把李凉的一切行动都了如指掌却单单漏掉了你？！”
　　在姜伯约的三句责问下陈豫让似乎慢慢有些清醒了，一路上只顾着快点赶到西蜀根本无暇考虑别的问题的他终于陷入了回忆之中。可没等他想破这里面的阴谋，姜伯约已经把答案连同怒火一起喷了出来：“因为他们是想引蛇出洞然后把李凉身后所有的势力都一网打尽！你这个蠢货！”
　　“不光是我师父被你害死了，我师兄现在也死了！”
　　“为了救那个早晚都得死的人竟然还缩短了我师父和师兄的寿限，从头到尾都是你这个没有脑子的蠢货干的好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笨的笨蛋！”
　　姜伯约已然发狂，啸声如龙，震出凤凰山巅。
　　陈豫让呆若木鸡，脑里明明在飞速旋转，转来转去却只是一片空白。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那些从扬州到绵阳跟了你一路的混蛋都长得是什么样子！我就让他们看看害死我师父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姜伯约于狂啸之时忽然飞身而起，一窜几丈高，倏忽窜入林中身形隐没，陈豫让正慌张间只听林中众鸟叽喳惊气，紧接着从后方飞出了七八条壮汉，纷纷滚落在山间石板路上，滚成一团，哭天抢地，正摸爬滚打着要起身四散逃脱，却只见姜伯约闪电般飞了出来，将那几个壮汉如拎小鸡般挨个揪起，毫不留情面，就像是发了狂一般，一把一个生生撕开，骨肉齐飞鲜血如爆炸般四射开来，整个林中一片腥风，鬼哭狼嚎，殷红一片。

　　陈豫让沐浴在这片血雨之中几乎睁不开眼，难以相信发狂之下的姜伯约竟能残暴至此，如见天魔。
　　而与此同时，在两人刚刚离开的子云亭里，姜伯约那四十岁的师兄正静静地坐在正厅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呼吸已经停止。
　　面前的厅门洞开，厅前地上是横七竖八的一片尸体，其间有个死不瞑目的长髯男人怒目圆睁，假如他有灵魂，那么灵魂的耳边回响的一定是四十岁男人死前的最后一段话。
　　“从你们走进这座院子的时候，就注定要在十步之内倒下了。我听师父说，李劼此人多行不义，手下恶徒众多，但他再厉害，他也终归是要死的。我还听师父说，你复姓司马，是个北方来的大魔头，一生只爱金钱，不辨是非，李劼不过给了你些金子而已，你就忘了人性。我师父还说，自古以来就有句话，叫死诸葛害死活司马，他怕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所以，让我在你还有意识的时候跟你说一下。”

　　若干年前，有个老人曾说，伯言，你将死在我之后，世人之前。
　　暮色苍翠，复归平静的子云亭依旧如一个隐者般矗立在山头，静静地看着天地间奔流不息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