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了嘴祖上当过飞贼,会这门手法,小脑袋跟他学了些皮毛,就用来装鬼火儿。他找个岔路口,远远的看见有人来,就在一条岔路上画个骷髅,然后到另一条路上装小媳妇。来人若是胆小,看见远处鬼火,必然绕道而行,到时候他再用哭声勾引行人。只要人家一拾茬,他就用手抓着套在脑袋上的纸人头,猛地转过脸去,大晚晌儿看见这张没有五官吐着长舌的脸,还不当场被吓死过去。这时候他再上前浑身摸索,把昏倒这位口袋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这家伙脑袋小,套上纸人头也和常人一般大小,突然拧转纸人头,也十分便捷。就这么着,他连着吓晕好几位,可其实也没得着多少钱财。至于吓死了人,勾人魂魄什么的,全是老百姓口耳相传的谣言而已。
韩大胆儿用脚扒拉几下小脑袋,看他缩在地上哼唧了两声,知道这家伙没死,就大声道:
“赶紧起来,别装死!要不我可往你身上崩啦!”
说着就作势原地跳起,伸脚往小脑袋身上踩。小脑袋反应倒快,一骨碌身爬起来就想跑,可刚才挨那一拳着实不轻,脑袋后面肿起一个大包,这时头昏眼花双脚一软,没跑两步,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韩大胆儿道:
“往哪跪?我在这呢!这会儿认干老儿也没用了!”
小脑袋又要站起身逃跑,被韩大胆儿一把抓住,喀嚓一声先给他来一副“大手镯子”,把这小子铐上了。
韩大胆儿道:
“走吧!你这装鬼吓人,死好几口了,人命官司你就打了吧!”
小脑袋哭爹喊娘地叫苦:
“哎呦妈妈哎!我要知道是您了,再给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可冤死我了,哪有人命啊,我统共吓晕仨人,都是老色鬼惦着占便宜,一共就得了四块钱十来个大子儿,真没出人命……”
韩大胆儿看他那个怂样儿,好气又好笑,朝他踢了一脚道:
“起来!跟我走!”
小脑袋紧着央给道:
“冤死我了,我走那前儿,那三块料都还喘着气呢,吓死人都是老谣!再说那仨都是色鬼老狗烂儿,我这也算为民除害了吧!”
韩大胆儿一把揪起小脑袋道:
“别跟我废话,快点的!”
小脑袋在那磨奋,赖着不走,韩大胆儿把他左手铐子打开,小脑袋正要窃喜,却见韩大胆儿把铐子,直接铐在自行车后椅架上,推着车就要走。
这时小脑袋忽然道:
“别别!我有个特要紧消息!我告诉您了,您了就把我放了得了,就当将功赎罪了!”
韩大胆儿也不理他,片腿上车就要往前骑,却听小脑袋道:
“白天海河上不出了几具浮尸么,我……我夜个儿黑晌儿看见,往河里抛尸的人了!”
这就话犹如当头棒喝,韩大胆儿脑中瞬间就是一激灵,转头道:
“抛什么尸?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昨儿半夜,我看见有个大个儿,把几具尸首,往南运河里扔……”
韩大胆儿追问道:
“你说清楚点,嘛点儿,那人嘛样?”
小脑袋想想道:
“就昨儿半夜三更前后,老城里鼓楼刚打完更鼓,天太黑看不清那人长嘛样,就是身量宽大,个头儿很高,跟您了比至少高出三头!”
韩大胆儿心道,这个头儿,还不得两米五!于是接着追问细节,小脑袋便将看到的和盘托出。
据小脑袋讲述,原来昨天半夜,他想出去装鬼吓人,正好路过关上,南运河边的时候,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肩上扛着三个长条形状的东西,从北门外跑到南运河边。天太黑看不清样子,但他扛着那三条东西,从形状大小上看,应该是尸首。那人扛着三具尸首,还能健步如飞。尸首一端似乎绑着石头,还是什么的东西。这人身高力大,单手抓起一具尸首,就像是抓个小鸡子,在河边往前一抛,尸首就笔直飞进河里。正是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只有小脑袋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
当时他看到这小巨人,往河中抛尸,且力道惊人,当时就吓得胆战心惊,双腿僵直,甭说凑近了看看那人什么模样,双腿就连一步也迈不动。那小巨人抛完尸,顺着北马路往西南方向去了。小脑袋缓了好一阵,才敢挪步到河边,往河里看去,河面平静如常,显然是抛下河中的尸首已然沉入河底了。
韩大胆儿正思索间,小脑袋已经悄悄地撬开了手铐,甩开自行车,就猛往外窜。韩大胆儿要是想追,三两步就能赶上,但小脑袋这家伙最多是吓吓人,也没什么屁大罪过,抓回去被所里那些巡警讹俩钱揍一顿,顶多关两天也就放了,过后照样还是在街面上瞎混。
韩大胆儿也不去理会他,脑子里都是小脑袋所说的抛尸凶犯,于是只是冲着他高声喝道:
“下不为例,我可知道你住哪儿!再干这事儿,我直接家里逮你去!”
小脑袋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溜了。
韩大胆思索着凶犯的外形,小脑袋说他往北马路西南方向去了,很可能那凶犯就住在西南方向,可西南方向地方可大了,小西关、南开都有可能。韩大胆儿此时身在小西关,离着吕祖堂不远,心里寻思,说不定凶犯就住在此处,于是赶忙抬头四下张望。不过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兴味索然地蹬着自行车回了家。到家后,韩大胆儿躺在炕上烙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子里除了思索案情,还想着转天到哪去验验物证,直到后半夜才神困体乏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没吃早点,换上便装就出了门,先去了趟所里请了半天假,临走时,尤非还特意嘱咐他,说既然所长用溺毙身亡结了浮尸案,就别私下调查多此一举,省得所长日后给他穿小鞋,韩大胆儿敷衍答应了,就骑车去了日租界。
靠近南市的日租界里,有几家日本化验所,韩大胆儿想去找一家验验物证。日租界的“白帽衙门”有自己的日本丨警丨察,这白帽衙门就是日本丨警丨察署,因为当时日本丨警丨察身穿蓝衣头戴白帽,所以中国老百姓称其为白帽衙门。租界当时等同他国领土,韩大胆儿本身是天津丨警丨察厅的巡警,不方便穿着一身黑警服去日租界,所以出门前才换了身上学时的洋服,登车去了日租界。
在经过南市的时候,韩大胆儿顺便吃了个早点。他在卖浆子的摊前坐下,这浆子就是豆浆。卖浆子的摊上也炸馃子,炸馃子就是炸油条,北京人叫油条、油饼、薄脆,天津则叫馃子、馃头儿、馃箅儿。
旁边摊儿是卖煎饼馃子的,用刚炸出来的热馃子或者馃箅儿,卷上刚摊得了的水磨煎饼。煎饼是绿豆面加白面玉米面用羊棒骨汤调成的面糊,放在饼铛上摊成极薄的煎饼,上面磕上个鸡子儿,撒上点葱花,不能用葱白,要用葱白和葱叶之间那块,葱裤那块地方,切成的葱花。抹上甜面酱、酱豆腐、爱吃辣的再抹点辣子,卷上一咬一口,这边拿剪子铰耳朵都不知道疼,就这么好吃!
浆子摊儿有不少人喝浆子吃馃子,韩大胆儿在煎饼摊儿买了套煎饼馃子,又在浆子摊儿买了碗热浆子,卖浆子的认出是街面上的巡警,死活不要钱。这要是放着一般臭脚巡,不讹你俩钱就不错,可韩大胆儿不是那人,死活要给浆子钱,要不干脆不在这吃。卖浆子的拗不过他,换大碗成了满满一碗浆子,给韩大胆儿端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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