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一想,天津卫九河下梢专出奇人。南市三不管藏龙卧虎,奇人异士扎墩儿,像什么拉洋片的大金牙、练弹弓的孙玉清、一扒拉就掉的痦子刘、卖布的白傻子等等比比皆是,或占一绝或占一怪,说不准真有那么个会邪术的特大个儿大夫!
韩大胆儿卷起尸检验状塞进兜里,这时要交回所里的。他又把老苏开的另一张尸检验状,贴身揣进怀里,盖上尸首,陪着老苏回他那屋里喝酒。
韩大胆儿晌午吃爆肚就没少喝,所以这会儿实在不敢多喝了,陪着老苏边喝边聊,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拎着装证物的兜子,告别老苏骑车往家走。
过去人睡得都早,这工夫除了三不管,其他地方早都吹灯睡觉了。此刻夜深人静,烧纸祭祀的、办道场的也早都歇了,自行车骑出来,四下里就一片漆黑。幸好他在老苏那借了个水月灯,这才勉强照着亮,骑到有路灯的大路上去了。
韩大胆儿有点酒劲儿上头,晃晃悠悠地骑着车,低头见车把上,挂着那兜子证物,就想着明天到哪去找个化验所,验验证物。
这时候忽然一阵旋风刮过,吹飞了路边祭扫的纸灰,漫天纸灰飞散,还裹着几片没烧完的纸钱。朦胧间,见不远处黑暗里亮起一团鬼火,火光幽蓝形似骷髅,韩大胆儿揉揉眼,却见那团鬼火忽地不见了!
韩大胆儿上学时学过,坟地附近的鬼火,其实就是磷火。人体的骨骼里还有不少磷酸钙。人死了之后,尸首烂在地里,发生化学反应。磷化为磷化氢,这磷化氢气体,燃点很低,接触空气温度稍高,就能自行燃烧。
可眼前那磷火一般都是一团或者一片,不可能有形状,更不能像是个骷髅头的样子!
这时一阵凄婉的哭声,随着微风传来声声入耳。此时四下无人,这哭声哀怨异常鬼气森森。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但这声音听来也让人有些发毛。
就见身侧十步开外,有个长发披肩的身影,背对韩大胆儿坐在路边。这人身形消瘦像是女子,她身着白衣白裙,浑身重孝,可这大半夜的,哪家的女人会在这哭丧呢!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最近天津卫闹鬼的传说。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于是壮起胆子,朝那全身素缟的女人走去……
韩大胆儿走到那长发女人身后,见那女人双肩耸动,哭得悲悲切切。她声音尖厉异常,如同拿腔作势的男旦似的。
这要是放别人,半夜见到这情形,早就一溜烟的跑了,绝不敢上前询问,可韩大胆儿向来不信鬼神,今天又喝了不少酒,便赛那水浒传中,景阳冈打虎的武二郎,胆气冲天毫无惧色。
韩大胆儿道:
“你是哪家大姑娘小媳妇?大半夜怎么在这嚎丧?”
那素缟长发女子却不理会韩大胆儿,只是一味哭泣,韩大胆儿连问三声,见那女人不答,便欲上手拍她肩膀,口中道:
“你先把脸转过来!”
谁知这时那女人却用又细又尖的声音答道:
“我怕转过来,吓着你!”说着双肩耸动,继续哭泣。
这么一来韩大胆儿反而好奇心大起,大声道:
“我什么都不怕!你转过身来!”
那女人哭泣不答,韩大胆儿伸手便要去搬她肩头,心中却想,这大半夜的伸手抓一个女人,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万一再被她赖上,说我调戏民女,那就坏了,所以手伸了一半便即停住。
这时那女人突然道:
“你这么想看我长得嘛样,就让你看看吧!”
说着浑身颤动,一手摁住耳后,一手抓住前额,肩膀不动猛地将头向后扭转。这动作匪夷所思,全然不似活人。只见她双肩未动分毫,脑袋却已经朝后,正面对着韩大胆儿。
惨白的一张大脸上全无五官,只有一张嘴,伸出二尺长血红的舌头,分明就是个无脸的吊死鬼!说时迟那是快,只听“砰”的一声!
这可不是韩大胆儿被吊死鬼吓晕了,而是见到这女人,突然扭转头颈露出鬼脸,他身上有功夫,下意识地,朝着鬼脸便挥出一拳。这一拳力道十足,如同铁锤炮弹,只听“哎呦”一声,打得那“吊死鬼”如断线风筝一般,直飞出去,摔在数米开外。
刚才那情状,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非得当场吓死不可,但一来韩大胆儿胆大不信邪,二来他功夫又好身手且快,见这“吊死鬼”显行,直接一个炮锤打将上去。“吊死鬼”被打得哎呀一声惨叫,韩大胆儿登时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人非鬼!
那“吊死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韩大胆儿以为,是自己情急之下一拳真把他打死了,赶忙上前查看。只见刚才那张惨白的鬼脸,竟然脸孔塌陷,露出不少纸皮竹坯,却是一个纸糊的人头。他一把抓起纸糊的头套,见地上趴着这人,身形消瘦,脑袋极小,竟然是在南市混迹的扒手小贼外号“小脑袋”!
这小脑袋中等身材,身体四肢和常人无异,只是那脑袋很小,比常人小上两圈。他小时候家里穷,被送到戏班子里学习,学的是青衣花旦,所以说话尖声细气。那时候这小子也挺正常,他脑子活奋,学东西也挺快,可长到十岁上下,就开始光长身子不长脑袋,身子长起来了,可脑袋还是像小孩那么小。
班主一看,这唱戏指定是唱不了啦。一上台,这小脑袋顶着凤冠,咣咣铛铛的唱贵妃醉酒?非笑场不可,戏台都得让戏迷拆了!
没法在戏班混饭吃,父母老家儿又都亡故了,小脑袋只能在戏班跟包打杂。这小子经常去三不管闲逛,后来认识了芦庄子的豁了嘴,那货是拨门撬锁的臭贼,小脑袋跟他还能学好?光学手脚不干净了。
没多久小脑袋在戏班偷东西,让班主逮个正着,典身钱也不要了,直接把这小子赶出了戏班。一来二去小脑袋就成了三不管的狗烂儿,他人精手快,专干小偷小摸的勾当,但他这个小脑袋长得不好,实在太显眼,只要是他一露面,人家就都防着他,根本没法近前下手,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混。
前些日子,小脑袋路过南马路一间扎纸铺,看见门口放了俩扎纸人。这小子可动了歪心思。他寻思着糊个白纸人脑袋,弄一把假头发,晚晌装成个小媳妇,找个地方用哭声勾引那个好色之徒,再打晕了抢钱。他身材瘦削,披上假发,背影还真勾人儿,但是不能把脑袋露出来,一看他那小脑袋还不当场露了馅。于是他就用纸糊个脑袋,套个假发戴在头上。
他想得挺好,可事与愿违,他自己身子单薄,气力也不够。有回想下手,结果遇上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藏着棍子楞是没撕吧过人家,让人家好一顿揍,欠点连屎尿都给打出来。回家之后,他左思右想又动了别的心思。
他又糊了个纸脑袋,这回不糊五官,只弄出一张大嘴,还给大嘴里粘上个二尺长的假舌头,不装女人,直接装女鬼。甭说,这招还真好使,连接劫了好几个人。
小脑袋和豁了嘴瞎混的时候,学了豁了嘴家传的本事——萤火流光法。这萤火流光法是前清飞贼传下来的手法,是一种用磷粉制成的粉笔,在墙上画个图,磷粉燃点低,一会儿自己个就着了,突突的冒气蓝火儿。以前飞贼就是用这手儿,把人引出屋子,再进屋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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