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用筷子挑起浆子皮儿,放进嘴里。过去浆子对水少,浆子味儿浓,热浆子盛出来,稍微一凉表面就能起一层浆子皮儿。他喝了口热浆子,又香又浓,刚咬了一口煎饼馃子,还没咽下去,就见不远处有个外地人,背着包袱从摊儿前路过,顺着荣业大街往大舞台方向走。这人背影越走越远,快到街口的时候,从胡同里晃悠着身子走出一个人来。
韩大胆儿一看胡同里走出这人,双眼立马就瞪了起来。这家伙长得黑黢黢的还不爱干净,见天儿脖子黑得赛轴承,长个酒糟鼻子,说话囊声囊气,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齉鼻儿”。
齉鼻儿这小子是,窝头掉地上踩了一脚——不是什么好饼。他以前是好鼻子,因为有一次走在胡同里,看见一个胖小子坐门口玩儿拨浪鼓,囊鼻儿见四下无人就起了坏心,想拐走孩子卖了换钱。他伸手捂住孩子嘴,抱起孩子就跑,结果人家本家男人倒完脏土,正从胡同进来,一下子撞了个满怀。这男的五大三粗,一看是拐孩子的,上来就打,一板儿砖正拍在齉鼻儿鼻子上,他满脸鲜血爬起来就跑,这才捡了条命,要不非被人打死,可是从此之后,齉鼻儿鼻子就塌了,说话就像捏着鼻子,齉声齉气的,这才落下齉鼻儿这么个外号。
他和天津卫很多闲散人员一样,没个正经营生,但是又没胆子斗狠当混混,混锅火,只能在街面上坑蒙拐骗。这小子在街面上晃,绝对没憋着什么好屁。
就见齉鼻儿右手放在前襟口袋里,然后几步赶上那外地人背后,左手上去就往那人肩上一搭,嘴里还喊道:
“哎!老李干嘛去?”
那外地人在马路上突然被人搭肩,肩膀一紧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看看是谁,却见眼前这人,长个酒糟鼻子,说话囊声囊,自己却根本不认识。外地人稍一迟疑,就见齉鼻儿右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在他眼前一晃。这外地人顿时就头晕眼花,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齉鼻儿连忙扶住这外地人,嘴里还不住地道:
“哎!哎!哎!老李!老李!恁么了?坏啦!坏啦!老毛病又犯了……”
马路上经过的人里,有那个热心肠的,看见有人栽倒在地,赶紧过来帮着扶一把。齉鼻儿对着热心肠的人道:
“他这是老毛病,您了受累先扶他一把,他家就在旁边荣吉街,我赶紧给他家里送个信儿去!”
这位热心肠的信以为真,赶紧帮忙扶起这位外地人,齉鼻儿顺手把外地人的包袱挎在自己肩上,转身就走,嘴里还不住道谢:
“麻烦您了,麻烦您了,我赶紧送信儿去,就在跟前儿不远,我这就回来……”
齉鼻儿刚走出没多远,就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怀里,感觉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一样,身子硬生生被眼前这人弹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老半天才爬起来。
他揉着腰眼儿,刚一起身张嘴就要骂街,可一看眼前这人,身高体健,正是巡警韩大胆儿,当时火气就顺着脊梁根儿全跑光了。
齉鼻儿爬起来,赶紧点头哈腰,笑嘻嘻地道:
“哎呦!这不韩头儿么!对不住对不住,我今儿个出门没带眼……”说着就伸手到刚骗来的包袱里摸索,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块银元又道:
“怨我怨我!这点不多,买盐不咸,买糖不甜,您了带在身上碗茶,解解渴!”说着挎着包袱,双手把银元捧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哪是吃拿卡要的人,一伸手提绺起齉鼻儿,就往回走。他身子又高,力气又大,齉鼻儿全无反抗之力,跟只死狗赛的,让他提到了昏倒的外地人身边。
韩大胆儿边走,齉鼻儿边求饶道:
“韩头儿!韩头儿!您了开开面!不就是个外地老坦儿么,犯不上,犯不上!”
老时间,天津卫有些人贬低农村人,管外地农村来的人一律叫“老坦儿”。还有句顺口溜叫“老坦儿进城,腰细麻绳,头戴毡帽,身穿条绒,装不找厕所,嘎啦也行……”
街面上的臭脚巡,还有地痞狗烂儿,最爱朝刚进天津卫的老坦儿下手,经常是连吓唬带骗的,怎么也要讹俩钱,就连有一路拉胶皮的,胶皮就是老北京的洋车,上海叫黄包车。这路拉车的都专坑老坦儿,两毛钱的路,他能管老坦儿要十块,可见那时候是什么世道。
这时候那外地人已然醒转,见自己包袱不见了,眼前又有人陌生人扶着自己,俩人矫情几句,当时就撕吧起来。韩大胆儿把齉鼻儿往地下一摔,这下用力过猛,差点把齉鼻儿摔冒了泡。他止住那外地人和热心肠那位,说明原因。又把齉鼻儿手里的包袱和银元抢过了,还给了那外地人,打发他们走了。
那外地人临走时千恩万谢,还不忘朝着躺在地上的齉鼻儿踢了一脚。至于热心肠那位倒是没上脚,他直接动手儿,反正抽了齉鼻儿四个大嘴巴子,才算完事。
齉鼻儿被韩大胆儿一摔,再挨了一脚外加四个大嘴巴子,躺在地上装死狗。韩大胆儿伸脚扒拉齉鼻儿几下道:
“起!起!别在那装死狗!电线杆子上绑鸡毛——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的连坑带骗!”
齉鼻儿哼哼唧唧的耍无赖:
“哎呦!妈妈哎!可摔死我了!哎呦!活不了了!哎呦!”
韩大胆儿道:
“行!你跟我这装!你现在是能耐见长啊,又改了拍迷糊药了,前些日子,丨警丨察厅长的小舅子让人绑了票,现在还无影无踪,肯定是叫你弄走了!行吧!你就等明年清明收贡品吧!”
齉鼻儿一听,这可是掉脑袋的大案。过去衙门口讲究抓差完案,韩大胆儿这时要拿自己当替罪羊,官字两个口,这屎盆子要扣脑袋上,全海河的水也洗不清了,一翻身赶紧爬了起来。
他正要张口讨饶,却听韩大胆儿道:
“你肩膀上这丸子要想多扛两天,就给我办件事儿!”
齉鼻儿一听,韩大胆儿让他去办事儿,如遇大赦,赶紧陪着笑脸道:
“韩头儿,您了吩咐,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事儿,我也给您了办利索了!”
韩大胆儿正色道:
“别跟贫气!”
齉鼻儿点头哈腰道:
“哎哎!您了吩咐!您了吩咐!”
韩大胆儿知道齉鼻儿见天儿在街面上混,找个人,打听个事儿,绝少不了这号人。于是就把自己对浮尸案凶犯的猜想,捡重要的和齉鼻儿说了。让他在天津卫找一个,比自己还高大,而且力气很大的郎中,最好还会点歪门邪道的邪法妖术。要是找不到就只能拿他充数,去顶包丨警丨察厅长小舅子的绑票案。
说完一伸手,从兜里掏出几个大子儿,扔给齉鼻儿道:
“别在这耍舌头,赶紧去!”
齉鼻儿佯装感动,惺惺作态道:
“这叫嘛呢,我这寸功未立,您恁么还给我赏钱呢……”
韩大胆儿呵斥道:
“滚!滚!滚!”
齉鼻儿拿了钱,转身钻进胡同,一溜小跑就没影儿了。
韩大胆儿吃完早点,骑车去了日租界,碰巧,租界站岗的日本丨警丨察和韩大胆儿还认识。这人叫酒鬼龙二,是日租界十三号路派出所的丨警丨察。在法租界上学那会儿,有个信天主教的日本同学,家里亲戚是在日租界当巡警,便是这酒鬼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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