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干这个？”高晓乐的脸抽搐了两下，随即明白了我在逗他，闷闷地把他的宝贝重新锁紧柜子。“我就知道，老段介绍来的，没好人。”

　　“其实那盒子不错，再做做旧，有希望。”
　　“我觉得我干不了这行，真干不了。”高晓乐一把捞住我扔过去的烟，坐在一捆彩页上长吁短叹。
　　“很缺钱？”
　　“非常缺。”
　　“我认识几个你们这行的高手。你的方式不对，怎么说呢，太直白，太迫不及待。别那么瞅着我，也许我能帮你，不过你得给我讲故事，真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我不会告诉你伏藏在什么地方？”
　　“我没那么贪心。就想知道你和你的沙洲德玛的故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敦煌有伏藏的？”
　　“很早，太早了。没法，也不能告诉你。”高晓乐开始抓耳挠腮。
　　“那就挑近的说，挑你能说的说。”我停顿了片刻，“还有，200！”
　　“什么？”

　　“单人间！加上刚才酒吧里那种酒，不许兑水！”
　　高晓乐笑了，马上跑去端来一壶，给自己和我都倒了一大杯，然后开始了他的讲述。
　　日期：2012-3-12 23:47:00
　　敦煌的盛夏带有显著的黄土高原特点，尽管艳阳高照柏油马路晒得烫脚，可只要进入室内没了阳光的荼毒立刻舒爽宜人。
　　年轻的，夺宝奇兵版的高晓乐坐在书桌前，对着台式电脑的老师显像管显示器打字，屏幕上看不出版本的WORD页面上光标闪烁。
　　“只有传说中的桑耶大德法宝，历经1000多年之后依旧埋藏在不为人知的瀑流、山岩甚至虚空之中。谁，才是最后的德登巴？”

　　复制，打开一个网页，粘贴，点击发表。BBS论坛的版面上多了一篇帖子。
　　高晓乐的脸上漾着得意的笑容，伸手抓过桌边的啤酒猛灌一口。
　　有人敲门，高晓乐套了件T恤走过去，“明天，明天我就给你钱。”一边说一边拉开门。
　　门外一个身高足有1米9却瘦得如同竹竿的外国人冲满脸诧异的高晓乐颇有风度的优雅点头，“你好，请问是高晓乐先生吗？”一口汉语说得极为标准，隐约还带着些南方口音。
　　高晓乐吱唔着点头，“有事吗？”
　　衣着齐整一丝不苟的竹竿脸上绽出笑容，伸手指指头顶的太阳又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好客的主人能邀请我和我的朋友分享他的阴凉吗？”他欠欠身，露出身后一个黑脸壮汉，冲高晓乐点头微笑。那笑容像是在冰箱冷冻室放了隔夜。

　　高晓乐有点懵，不置可否地吱唔了一会才侧身让路，“请，请进。”那时的他还带着眉宇间还带着几分青涩，远不如现在老道或者说厚脸皮。
　　台式电扇的乳白色叶片旋转出一团同色的圆晕，气流让高晓乐衬衫悬垂的衣袂轻轻舞动。他临窗翘脚而坐，努力显得胸有成竹又不为所动，“整个敦煌，你找不到比我更好更称职的导游、解说员和司机。方圆三百里所有的景点和典故，都在我的脑袋里。但是，钱罗佩先生。”高晓乐费劲地念出老外竹竿刚告诉他的中文名字，“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承接你的业务。”

　　本名钱勒斯洛佩尔的钱罗佩依旧优雅的微笑，他以一种看起来很有礼貌和亲和力的姿势坐在双人沙发正中，手中把玩着一支细长的玳瑁烟嘴，“高先生，我相信我刚才给出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您以往的收费记录。这个价格足以换取您的专业服务，还有您的宝贵时间。”他扭脸看了一眼沙发一侧叉手站立的那个黑脸，“我的朋友查理做过很详细的调查，如果您实在没有兴趣，也许我们该拜访一下别人。”

　　查理点头，面无表情却态度谦逊。
　　高晓乐依旧保持着镇定，“这是您的自由。”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上。这个动作出卖了他，因为面前的烟缸里还有差不多一整根没有拧灭的。他几乎和钱罗佩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倍觉尴尬。
　　再次响起的敲门声挽救了他。虚掩的木门被推开，小叶的脑袋探进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屋里的陌生人。
　　“这是我的房东。”高晓乐冲钱罗佩解释，用一个快到匆忙的速度冲到门边，“小叶，我有客人，有生意。”随即关上门转身，“钱先生，可以这样称呼你吧，把价格再提高一点，不要像犹太人那样斤斤计较。”
　　“您可以称呼我佩罗，像真正的朋友那样。但我恰巧就是犹太人。”现在轮到钱罗佩胸有成竹，他摸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这是我想去的几个景点，如果可以，我希望行程从明早开始。”
　　高晓乐看完一脸的狐疑，“钱先生，您的口味，哦不，关注点有些奇怪，我可以推荐很多更有价值的景点。”
　　钱罗佩盯着高晓乐严肃的摇头。

　　“我很好奇，能解释一下吗？其中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非常有难度，甚至可以说，不可能。”高晓乐在纸上指点着。
　　“我的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辈，曾经在多年以前来过这里，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和一本厚厚的游记。我只是想故地重游，而且我相信，高先生一定会有办法达成我的愿望。”钱罗佩没再纠缠，留下了联系方式和酒店房间号码，带着马弁一样的查理出门，留下满头雾水的高晓乐。
　　一身夏装的小叶再次走进房间，她的牛仔工装短裤前襟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颜料。“高专家，这房租可不能再拖啦。”黄世仁的语气被她模仿的不伦不类。
　　“靠，你刚才一折腾，我忘了收订金了”高晓乐有些懊恼，“明天，明天一定给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课了？”
　　“天热，有个学生中暑了。”

　　“你就不能带他们在屋里画画花瓶饭碗什么的，非得出去写生。”
　　“管着吗？”小叶冲高晓乐斜眼撇嘴，“你这都什么客人啊，说话奇奇怪怪的。”
　　“我估计是看民国小说学的中文，带得我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我不是这意思，他们刚才在门外边说的，那个高个说早晚都要告诉你，瞒不了太久什么的。”
　　“还有呢？”高晓乐一脸的狐疑。

　　“没了，声音小，英语，我就听了一点，还有一九，一九，一九二一，对，1921！”
　　高晓乐低头又看了一遍那张行程单，仰脸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猛地跳起来冲向书柜，抽出个笔记本飞快的翻阅，最后重重地把行程单拍在书桌上。
　　“怎么了，你别一惊一乍的。那书桌我还要呢！”小叶伸手指着高晓乐。
　　“狗日的，什么狗屁先辈，还他妈令人尊敬。”高晓乐怒骂着。
　　“到底什么事啊？”
　　“白俄！1921年那群祸害莫高窟的王八蛋白俄！”
　　日期：2012-3-13 21:29:00
　　3、

　　“困了，今天到这儿吧。”我端起桌上最后一点酒喝干。其实我没有睡意，但高晓乐一直打着哈欠看表。“今天最后一个问题，钱罗佩不是犹太人吗，怎么扯到白俄了。”
　　“不是白俄罗斯，跟国籍和民族不是一码事，苏联十月革命被打跑的那拨俄国难民。”高晓乐在书桌的抽屉里翻翻捡捡，找出几张打印纸递给我，“你看看这个吧。”
　　“你的故事很废脑子。”我接过来冲他笑笑，“明天别去火车站发广告了，没用。”
　　高晓乐给我安排的房间很干净，床头上方的墙上还挂了一幅莫高窟壁画的临摹，释迦摩尼结跏趺坐，头顶的天空有飞天萦绕。右下角的落款是篆字，我只辨认出一个“令”和一个“小”。
　　我在笔记本上整理了今天的见闻，缩进被子，对着台灯展开那几张纸，一看可知出自高晓乐的手笔，言辞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