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之孤城》
第36节

作者: 雪白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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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毕,袁崇焕将信笺装进封套,又在封面上匆匆写了"十万火急"四个字,交给何可纲,道:"这封信,你亲自送到山海关经略衙门去,亲自交给高大人!马上就走,快!"
  夜半,何可纲回来了。
  何可纲拖着疲惫已极的身子,向袁崇焕禀报道:"大人,卑职沿途在驿站换了三匹快马,天黑之前便赶到了经略衙门。可在那儿却碰了钉子,直到磨破嘴皮,又送了银子,那门丁才答应去通报高大人……"
  袁崇焕急问:"见着高大人了吗?"
  何可纲答:"见着了。"

  袁崇焕又问:"怎么说?"
  何可纲道:"大人,卑职把信呈递给高大人,不料他把信甩在一旁,看也不看一眼就问卑职:‘本经略的撤防令你们收到了吗?‘卑职答:‘收到了。‘他便又说:‘收到了就该快快撤防才是,写信干什么?‘卑职答:‘十万火急,袁大人才给高大人写这封信,请高大人务必一阅……‘还没有等卑职把话说完,他立刻瞪着眼发了脾气:‘什么十万火急?本经略的撤防令就是十万火急!信,就不必看了。你也快回宁远,再传本经略令,撤防! ‘说罢,理也不理卑职,径自去了后宅……卑职无奈,这才连夜赶回来……"

  "这么说,高第这是一条道硬要走到黑了?"袁崇焕脸色陡然一变,脖子上的青筋直跳,狠狠骂道:"这个王八蛋!竟敢拿辽东大片疆土作儿戏,本官岂能放过了你?佘洪,重新磨墨,我要上疏朝廷,弹劾此人。让朝廷明白关外撤防之害,也不致由着他高第胡作非为,误了辽东,也误了大明!"
  金启倧和何可纲极力劝阻,他们都希望袁崇焕慎重行事:毕竟,朝廷上已经没有像孙承宗这样的人了!
  袁崇焕倒也静下来想了好一阵,但终于又一次下定决心,他还是那句老话--"知其不可而为"!纵使扳不倒庸懦无能的高第,纵使因此会被罢职丢官,他还要作"尽其在我"的最后努力。
  天快明的时候,袁崇焕写好了给朝廷的奏疏。奏疏中,他力言关外诸城堡不可轻撤的理由,又在奏疏之后附上他写给高第的信,对何可纲道:"明日,派得力将士将它送往朝廷!"
  金启倧问:"大人,撤防之事,如何应对?"
  袁崇焕道:"三城之撤我管不了,可宁前乃本道所辖,一兵一卒也不撤--传令:各营将士继续操练,不得有半点差误!"
  何可纲和金启倧站直了身子,大声回应道:"遵命!"

第61章 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一)

  尽管袁崇焕知道这一次上疏未必成功,但内心仍然寄予一丝的希望。
  这些天,他天天都要登上南门城楼,望着南面那西去的驿道,企盼着朝廷派来宣旨的使者出人意料地来到宁远。然而,二十多天过去,朝廷的使者连影子也没有,倒是山海关经略衙门来宁远催促撤防的专员到了。
  专员姓梁名廷栋,河南鄢陵人,和袁崇焕同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此人贪杯好色、缺德少才却极好钻营,又占了一个有钱有权的优势--其曾祖为开封府巨商,家累万贯、富甲一方;其父梁克从,与"煨蹄侍郎"阎鸣泰、"王八尚书"王永光辈打得十分火热,由他们搭桥也攀上了高枝,不仅自己坐上了太常寺少卿的位子,也让儿子梁廷栋得了不少好处--因此,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梁廷栋才能从南京兵部的六品主事,钻营到京在兵部由车驾司主事过渡不久,便历礼部五品仪制郎中而到从四品的抚治西宁参议。前不久,听到高第攀上高枝即将出任辽东经略的消息,梁廷栋和他的父亲就又打点起来,白花花的银子也终于为他谋到了正四品永平兵备副使的职位。就这样,高第还未走出京师,麾下就有了梁廷栋这样一个主动上门又臭味相投的亲信。

  到关门和袁崇焕刚一见面,梁廷栋心里就不是滋味:"他袁蛮子凭什么如此春风得意?"继而又想:"不就是有孙承宗那个靠山么!靠山了倒,高大人这又一撤防,他不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在新经略手下,也该我梁某人露一露脸捞一把了!"
  琢磨几天之后,梁廷栋向高第要来了去宁远催促袁崇焕撤防的差事。
  在梁廷栋的随从之中,自然少不了他称之为"小诸葛"的梁庆长--这是梁廷栋在南京逛妓院时结识的一个广东无赖举子,尖嘴猴腮却能言善辩,还有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人们背地都叫他"猴精"。离开南京时,梁廷栋就把"猴精"带在了身边。这几年"猴精"鞍前马后为主子出了不少的鬼点子,梁廷栋真还离不开他了。这一次呢,还正儿八经地给他捐了一个正八品的知事,俩人一起跟在高第的屁股后头就来到了关门。

  去宁远的差事就是这个"猴精"出的主意,他绘声绘色地对梁廷栋说道:"梁大人,虽说经略衙门的传令官碰了一鼻子灰,可军令如山,不管袁崇焕他再蛮再犟,最后还得听命于经略大人,胳膊总扭不过大腿嘛。大人不是和袁崇焕同年吗?过几天大人去宁远劝说袁崇焕撤防,他该给大人一些面子吧。再加上一位吹胡子瞪眼睛手拿军令的给这个蛮子来个下马威,他还不乖乖的撤了防了事?如此一来,在高大人面前,大人不就先立了一大功么?"

  就连吹胡子瞪眼睛手拿军令的人,"猴精"也都物色好了--他叫朱一龙,经略衙门的一个都司,长得肥头大耳,仗着是高第的远房亲戚,见人总是吆三喝四耍威风,人们背地里叫他"猪瘟"。
  梁廷栋和他的随从来到宁远参政府,刚一落坐,坐在下首的梁庆长向梁廷栋使一个眼色,梁廷栋便起身向袁崇焕拱手一礼,和颜悦色道:"元素兄,前些日子只在经略衙门匆匆一面,未及叙谈,实为憾事一件。今日小弟初到贵地,很想与元素兄促膝长谈一番。我的同年,也该略尽地主之谊了吧?"
  "上茶--"袁崇焕也真的给了梁廷栋一个大面子,起身拱手,向梁廷栋还礼道:"梁兄,坐下来,坐下来,咱们坐下说话。"
  "老夫人可好?嫂夫人可好?还有一个小侄女,也好吧?"梁廷栋接着就极其热情地和袁崇焕拉起了家常,"听说她们还都住在前屯?日子过得好么?"
  "好,好,她们都好。谢梁兄吉言--"袁崇焕答道,"自天启二年搬家到前屯,她们一直住在那儿,快四年了。日子么,过得也挺不错的。"

  "前屯毕竟是关外呀,和关内比呢,那可就差老鼻子喽。袁兄--"梁廷栋似乎不经意地搓着手,感叹道:"关外太苦了,真是太苦太苦了!还让老夫人、嫂夫人和小侄女住在那儿,小弟也过意不去呀……怎么样?如果袁兄有意的话,这就把家搬到京师去?"

第62章 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二)

  "不必,不必了,梁兄--"袁崇焕看了梁廷栋一眼,"梁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就是。"
  "袁兄,手头拮据了不是?"梁廷栋依旧搓着手,"小弟在京师还有几处闲置的房屋,袁兄只管挑一处,老夫人中意的话,就算小弟的一份孝心……"
  "不,梁兄。几次提起前屯,老夫人总还赞不绝口,说是别有一番风景呢。"袁崇焕摇摇头,接着又向梁廷栋拱手道:"多谢梁兄美意了--依我看,此事就到此为止,咱们都不再提了。还是说说梁兄一行此来的正事吧。"
  "正事?"梁廷栋笑了,"搬家也是正事啊!宁、前就要撤防,家也该搬的。袁兄既无意京师,那就搬到山海关,如何?"
  还没有等袁崇焕答话,梁庆长抢着把话接了去:"袁大人,搬家的事,梁大人也是一番好意--梁大人经常给我们提起袁大人,说袁大人才华横溢,无人可比。别的不说它,单是几次名震京师,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搬家到关门,大人对辽事战与守的精辟见解,我们也好随时请教一二呀。"
  梁廷栋更是谦虚,紧跟着梁庆长道:"是啊,小弟也想请袁兄赐教呢。"

  袁崇焕暗想,撤防专员此来,自然没有好事可言。不管他软磨还是硬逼,自己只抱定一条:软硬不吃铁了心不撤宁前防务。再说,皇上也没有颁旨撤防,谅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是,借此机会说说自己"主守而后战"的想法,也好让他们回去给高第透一透风,或许高第因此会回心转意。即便不能,至少也让他们死了要宁前撤防的心。
  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道:"梁兄,赐教不敢当,至于辽东对‘战与守‘的一些想法,倒还是可以说说--"
  梁廷栋立时表现出一副冼耳恭听状:"袁兄请讲。"
  "辽东素有‘京师左臂‘之称,其边长共二千多里,城堡则有一百二十余处,三面与女真、蒙古毗邻。自大明开国之初到万历初年,辽东驻军一方面固守各城堡要塞,一方面又以战助守,同时也经常主动出塞与元亡之后逃归的蒙古人作战。那时候的驻军师出必捷、威震绝域,因之边防坚如磐石,局势安宁稳定。然而--"袁崇焕简明扼要地讲了辽东过去的辉煌之后,突然一个转折,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努尔哈赤女真部落的崛起与逐渐地强大,很快就取代了蒙古人,而成为我大明的腹心之患。面对努酋咄咄逼人之势,辽东驻军也不能再象过去那样战守自如了。而从抚顺失陷为开端,到辽、沈相继落入敌手,河东大片土地已经不属大明所有;而广宁惨败,更是表明河西败局已定,山海关也由此而岌岌可危了……唉,从河东退到河西再退到山海关,辽东情势这种一步步的恶化,不能不说与我们战守方略的失误有着莫大的干系……"

  "袁大人言之有理--"梁庆长偷眼瞄了瞄袁崇焕,又干咳了几声,插了话:"萨尔浒之战,杨镐四路出师,不仅战不能胜,反倒三路被歼、一路溃逃;辽沈一役,袁应泰原本是要‘三路伐金‘,却被努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丢了辽沈,也送了自己的命;广宁的王化贞更不知趣,扬言‘一举荡平东虏‘,谁知倒先被东虏荡平了自己!全军覆没不说,连河西也给丢了……这些大人们总在翻老皇历,还想着重振过去的雄风。他们只知战、不言守,可是战不能胜,守又守不住,战来战去却把辽东白白送给了努酋!都是教训,惨痛的教训哪--袁大人,卑职冒然插言,不知是也不是?"

  "梁知事说的极是!"梁廷栋看袁崇焕对他帐下这个小诸葛爱理不理的样子,随即接上梁庆长的话:"袁兄,记得前经略王在晋王大人说过:‘夫兵,何常之有?兵可进宜强,兵不可进宜怯。昔清、抚之败,起于轻敌;三路之败,起于轻进;广宁之败,起于轻挑。轻之一字,遂以亡辽。‘说得也真够透彻的了--小弟近来读史,看到秦伐赵一节,廉颇老将军坚壁不出,赵王以为怯,多有责怪之意,使应侯得行其间,而赵遂危。看起来,自古至今妄言战、轻于战者,没有不栽跟头的!是不是啊,袁兄?"

  "梁兄和方才那位梁知事说的都不错--"袁崇焕当然明白他们的用意,看来今日这一场舌战在所难免,心里冷冷一笑,却又慢条斯理道:"是啊!自万历四十六年抚顺失陷至今,我大明与努酋打了三大仗,却三战三连败。彼以累胜之势,而我则积弱之余,八年来站立不定者,至今仅仅只能办一‘守‘字,责之赴战,力所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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