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地里一帮一帮的干活,往往快到收工时间,就开始人心浮动,众人东张西望,一旦看到别处哪帮人收了工,就高声吆喝:“喂,喂,快看,快看那一群人是做什么的?”别人当然明白,便一起説(shui)说队长也收工。临收工这一段时间,干活的秩序最不好掌握,哪一帮收工早,会给别的帮造成影响。
铁旦爹不肯早收工,除了有讨好队长的原因之外,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原来收工之后,一般不会有人回家休息,大多要到自留地加班,或者拾柴拔草,这加班的活要比给集体干活累的多。铁旦爹一旦进家,铁旦娘就支使的他“飞脚不落地”。因此,铁旦爹磨蹭着不肯早收工,是要在外面多逍遥一会儿,躲开自家的加班活。有几个懒汉也深谙此道,每到队长派活,总是争着跟铁旦爹做一帮。
铁旦爹好喝两口小酒,每逢队里有人家婚丧嫁娶,或盖房管事,请他等坐席,酒碗转不了几轮,他就醉了。却也不吵不闹,只是捏着小嗓,唱不着调的河北梆子:“南清宫来了俺滋在的王爷啊~~”,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会计叫刘东坡,四十来岁,极精明。家里几个孩子还小,媳妇有一种怪病,该吃吃,该喝喝,就是浑身没劲,常年不下地干活。刘东坡自食堂解散就在五队当会计,是几朝元老了。
会计负责队里的财务收支、粮食分配等事务。这一套东西专业性很强,队长一般不甚了了,普通社员更是摸不到门框。刘东坡下地干活不多,正日里在家拨拉算盘珠子。这里面的门道已摸的清清楚楚。每到麦熟、秋收季节,他要把全队的工分总起来,按每户的人口数、挣的工分数,算出每户分粮食的“基数”,也就是每户应分粮食数量在全队总数中所占的比例。谁家分粮食、柴禾多少,全凭这个“基数”。刘东坡横算竖算,不知要算出几套结果,掂量哪套结果最有利于自家,最后就用哪套。刘东坡家人口多,出工少,他弄出来的分配基数也总是有利于人口多工分少的户。在五队,劳力少的户都跟着沾了些刘东坡的光。
分粮食、分柴禾也多是会计主持。那称高称低的奥妙东坡运用纯熟。分到最后,剩下一星半点,随意饶给哪个,也由东坡的意思而定。社员在家里积了肥,交给生产队,每方粪肥记十几个大工。粪肥从家里的猪圈起出来,要大致堆成梯形,由会计量了尺寸,算出方量,算出应记的工分数,直接记入大帐,参与分配。每户交了多少粪肥,记了多少工分,只有会计东坡一人清楚。队长、记工员都不摸门。刘东坡在这里面给自家捣鬼多记工分不必说,队委会里几个主要管事的,社员里头几名看事清楚,嘴巴厉害的角色,刘东坡无不一一照顾周全。
生产队买、卖牲口、购置叉杷扫帚等现金出入,制度也不很严格,东坡大都能从中捞些油水。
这会计刘东坡,一家六口人,只有他一个人挣工分,却粮食、柴禾什么也不少分,年终决算名义上要给生产队缴一些钱,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一家人不缺吃不少穿,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众人看在眼里,都知道他算帐捣了鬼,却找不到把柄。况且队里有些能量的人,也都受到些东坡的恩惠,谁还能拉下脸来查他的帐?东坡这会计做的竟是稳稳当当。
一日,早饭后上工集合的时间,饲养员锅三找会计东坡开了条子,领饲料。库房也在生产队队部的院子里,与饲养棚一墙之隔。锅三拿着条子,找来管库员刘丑开库领料。刘丑五十多岁,是会计东坡的本家叔叔。刘丑来到库房门口,从腰带摘下钥匙准备开锁,一抬头,猛然看见门吊上除了他熟悉的大锁以外,竟又锁了一把小锁,一时懵了,不知所措。锅三其实在找刘丑之前就发现了这异常情况,此时却故意不吭气。刘东坡也来到门前,皱了眉头琢磨了一会儿,说:“找斧头砸了它!”这时库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锅三说了话:“慢着,问问队长,是不是他锁的。”众人附和:“是呀,问问队长再砸吗。”说话间队长过来了,也是十分诧异。最后还是由刘丑找来榔头,砸了那把莫名其妙的小锁,锅三如数领了饲料。
这件事成了解不开的迷。却没有人公开议论,只是在田间地头三五成群的嘀咕。有几个人悄悄找队长母狗堂,猜测事情的起因。母狗堂也就慢慢明白了一二。
队委会设一名出纳、一名管库员。出纳冯振邦,也是五十多岁,出名的方正人。职责是保管现金,只是常年见不到一分钱,空攥着一把单据而已。
管库员刘丑就忙多了,一天不知几次有人找他出库领东西。他经管的库房是三间打通的屋子,两扇厚厚的木门总是锁着铸铁大锁。进得门来,里面满满当当.西头是码起来的二十多条麻袋,里面装了小麦种籽;紧挨着也是码起来的几十条麻袋,装的是做饲料用的高梁、玉米。一袋袋的化肥垛在另一头。中间靠北墙一溜几个大瓮是装黄豆、绿豆、芝麻等小杂粮种子的。还有农药、柴油,大称、牲口挽具等杂七杂八塞满了屋子,插脚不下。
单说这种子、饲料,是麦收、秋收之后按计划留下的,都是在场院里脱粒扬场之后,直接过秤入库。虽说在会计的实物帐上有精确的数字,但今天这个领几十斤,明天那个出几十斤,再加上鼠吃虫咬,最后库房里究竟有多少粮食,谁也说不出准数。
管库员刘丑与会计刘东坡是堂叔侄关系,一个管实物,一个管数字,如果这两个人串通起来捣鬼,是防不胜防。出库的事项大都发生在白天,众目睽睽之下,难以得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些文章,却是极为便利。
众人早有议论,只是事不关己,也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肯公开发难。不知哪位高人偷偷加了这一把新锁,这等奇事自然引起众人极大关注,稍加分析,用意自明。这层窗户纸竟轻易就捅破了。
刘丑琢磨着这事不是滋味,找队长要求追查。早有人给母狗堂出了主意,母狗堂就坡上驴,说:“这怎么查?这样吧,再买两把锁一块锁上,我拿一把锁的钥匙,贫协组长拿一把,再开库房,咱们三个一块开,这样你不就清白了?”刘丑没想到有这个结果,一时无法反驳,只得照办。
当时,村里按上面要求,设“贫、下中农协会”的组织,简称“贫协”。大队设 一人,委员若干人,各小队设小组长一人。这应该属于民意监督机构,但多是流于形式,少有发挥作用的。五队的贫协组长叫甄孬头,六十多岁,三代贫农。平日里碌砫轧不出个屁来,只是蔫人也有蔫主意,有时他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次让他也拿了库房的钥匙,众人以为这库房就如保险柜一般了。
且说从此刘丑断了财路,心里自是不服气,再有人找他出库,推三阻四,磨磨蹭蹭。三把锁锁门,要把三个人找齐了才能开库房。时间久了,难免哪个人有事不在。库房虽然堵住了漏洞,却实在是不方便。今天播种等种子出库,贫协组长赶集去了,明日浇地等化肥,队长不在,的确耽误了不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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