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队长是农村里生产小队的最高长官。在刘庄第五生产队来说,这却是个好汉子不肯干,赖汉子干不来的差使。有些鸡肋的味道,很少有人愿意做这个“弼马温”。有不知滋味的人想过过这官瘾,当上队长没几个月,连碰两个钉子,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干了。这又岂止是五队?全村八个生产小队大都如此。大队的书记,下村的工作组,时常要为“扶班子”犯愁,不得不放下架子,给撂挑子的队长做工作,软硬兼施的要求其继续干。即使如此,生产小队的班子还是会屡屡更迭。
母狗堂在五队当队长时间算最长的,当了足有四、五年。母狗堂大名叫冯满堂,只因满是疙瘩的脸上长了一对小母狗眼,人们背后戏称母狗堂。也有开玩笑者当面叫,甚至当面叫的人越来越多,本人无奈也就认了可。时间久了,真正的名字却少有人叫起。
母狗堂三十来岁,“媳妇还由丈母娘给养着呢”。父亲去世,母狗堂是老大,下面台阶似的四个弟弟,弟兄五个整整齐齐的光棍,与老娘挤在三间旧屋里过活。
母狗堂当了多年的副队长,接连伺候了几任队长。其实也只是领着社员干干活,偶尔跟着白吃白喝几顿。没有多少参与决策的权利。这次队长又撂了挑子,大队书记为选五队的队长伤透了脑筋,无奈之下让母狗堂坐上了这头把交椅。
母狗堂却一改往日当副职的散漫,煞有其事的挑起了这副担子。
全队四、五百亩耕地,大小十几处地块。哪块地的玉米该间苗了,哪块地的棉花该整枝了,都要队长一一心里有数,及时安排。还有哪块地已经重茬(连续种同一种作物)几年了,需要倒茬;哪种作物品种落后了需要更新,无不需要队长事先筹划。母狗堂心中路数不多,但毕竟跑了几年龙套,有些经验。又极是用心。每到收工,别人或回家,或拾柴拔草,或自留地加班,母狗堂却要绕远路看庄稼,这十几块地的庄稼隔几日就要看上一趟,其情形尽了然于胸。还有队里几个上些年纪之人,也尽心帮他谋划。五队的活路安排,虽不是尽善尽美,却也没出现大的漏洞。
每天上工,人集合齐了,队长开始分派活计。首先分派零散活,比如安排套牲口耕地的、积肥的、出猪圈的、浇地的、在场院收拾零活的等等,每帮三五人不等。这等小股劳力,人称“飞帮”。最后剩下的劳力统统归大帮,突击当时的主体农活,这大帮往往有几十号男女劳力。一般说来,做零散活的“飞帮”,活计不好定量,人少,没有队长带,要自由一些轻松一些;大帮的活,每人大多有定量,人多互相比着,还有队长带着,因此最累、最不自由。
这一日,母狗堂派几个平日使牲口的“把式”,继续套牲口耕地,只是把自己的二弟满囤也派上,顶替生病的会来。三弟满仓与几个人一直在西沙洼浇花生,也不用调整。其他几个飞帮,多是派了平日干活踏实、听话的几个人。其余的男女劳力由自己带着,浩浩荡荡扛大锄到吴家坟的玉米地,耪第三遍玉米。
玉米从出苗到收获,一般要耪三、四遍。
耪第一遍是间苗,也叫定苗。左手拄一尺半高的小拐,右手握小锄头,九十度以上大弯腰,真正“面朝黄土背朝天”。初做农活者,耪不上一会儿,就腰酸背痛,劳累不堪。一般按株距一二尺留苗,其余的苗子统统锄去。有口诀说:“密留稀、稀留密,不密不稀留壮的(苗)”。是说播种后出苗密实的地方,那苗子挨挨挤挤,不易择开,不得不放下小锄,用手拔下废苗,极为费事,并且这里的苗子也多黄瘦,不宜留下,此处可留株距大一些。反过来出苗稀疏的地方要留株距小一些,尽力多留一些苗子。因为出苗稀疏的地方往往苗子粗壮,且留苗省力气。
耪第二遍玉米时,已到雨季,上年的草籽都已经发芽,玉米地里长满牛毛一样的小草。耪地的主要目的是把草除干净。要领是:耪地要浅,要耪严实,不留空白。耪浅是为了让除下的草尽快晒干,操作起来如同剃头发一般,将杂草齐根除下。若耪深,草根连土一起耪下来,耪后遇大雨,草就又活了过来。耪二遍玉米用大锄,五尺长的木把,顶端装锄头。操作时双手握锄,应该弯腰用力,贴近玉米苗下锄,除去杂草,还不能伤及玉米苗。
耪第三遍玉米的主要目的是松土,兼除耪二遍时丢落的杂草,这也叫中耕。应尽力耪的深一些,只是人们为了省力气,哪个肯往深里耪?当年学习大寨经验,说大寨人耪第三遍玉米不用锄头,用大镐深刨,以松土蓄水。这经验的确是好,可惜在集体的玉米地里丝毫用不上,只是用在了自留地里。耪第四遍玉米的目的、要领,大体与第三遍相同,也有时活多顾不过来,省去这一遍的。
话说母狗堂与众人来到地头,一字排开,每人占了一个甲茏,弯腰干起活来。母狗堂跟别人干一样多的活,但要多出力气,尽力把活的质量做好,以免别人口实。中间休息,别人抽烟、闲聊。他逐人检查耪地的质量,有耪太浅的要说上两句,惹的几个人不高兴。检查到黑要耪的甲茏,格外留心,这黑要给集体干活一贯的撒赖耍滑。这一次发现他耪的地,浅极不说,上一锄与下一锄竟衔接不上,留了许多空白。母狗堂对他却也不留情面,立时叫他返工,黑要骂骂咧咧,不肯动手。母狗堂叫过记工员小五,交代:他返不了工,就扣他两个工分,你如果不扣,这记工员也别干了。小五赶紧劝说黑要,黑要只得就坡下驴,无奈返工。众人见黑要返了工,心里大都称愿,那几个因被挑出毛病不高兴的人,气也消了。
母狗堂上任不到一年,地里庄稼的长势明显好于其他生产队。五队社员大多满意,大队的书记更感到意外。母狗堂这“二百五”当了队长,竟比前几任的能人们还有成色。只是众人见了母狗堂,仍然叫他母狗堂,没有几个人敬畏他,照样跟他开玩笑;发现他哪有私弊,指着鼻子说他;惹到了“茬儿”上,照样有人跳脚骂他。母狗堂或嘻嘻哈哈,或不以为然,或跳脚对骂。却始终不撂挑子,母狗堂这队长竟稳稳当当的一直做了下来。
除队长以外,生产小队里还有几个管事的人,有副队长、会计、出纳、记工员、管库员、贫协组长等。这些人组成生产小队的管理班子,叫“队委会”。
副队长没有职数限制,一个、两个或三个的都有。五队原来有两个副队长,母狗堂由副队长升任队长后就只剩下了一个。这人就是铁旦爹。论说这副队长应该算二把手,只是铁旦爹在家里尚且是“吃粮不管算”,在队里更是毫无主见。虽说也当了多年副职,却仍是事事不走心,队长说话他听,就是硬可一些的社员说话,他也听。
平日领个稍大些的“飞帮”干活,或浇地或积肥。谁跟着他干活,就享了福,绝对累不着。就是有一条,谁跟他在一起,要给他提供旱烟抽。几个人抽起旱烟来就忘了时间。铁旦爹领人干活还有一条原则,尽管磨洋工,但收工绝对不能比大帮干活的早,总是摸黑恋晌,等最后一拨收工。这一条很得队长母狗堂的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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