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闲聊的话题只剩下一个,就是“吃”。某人讲起前一天,裤腿里装了一根萝卜,(上些年纪的妇女时兴把裤腿脚扎起来)偷偷带回家,村口有“护秋团”,凡回家的人都要搜身,此萝卜竟没有被搜出来,晚上用半锅水煮萝卜片,一家人每人一大碗,连汤带水吃了个不亦乐乎,讲的人津津乐道,听的人满脸的羡慕。当年,不肯偷吃食的人极少。后来学《雷锋日记》,有一句名言大意是说,一个人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人活着决不是为了吃饭,当时还纳闷,人活着不为了吃饭还能为什么?
故事发生在1959年到1960年,后来,人们“胖”、瘦反差极大,瘦者骨瘦如柴,孩子们两条细腿支着一个大肚子,再往上是长长的脖子挑起一个大脑袋;胖者胖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其实不是胖,是极度营养不良导致的浮肿,胖胖的脸上,一按一个坑。一老汉蹲在地上,黄水顺着又亮又粗的小腿往下流。年老体弱者,大部分没有闯过来,埋死人经常发生,用家里装衣服被褥的躺柜装起来,几个人抬出去埋了就完了。没有鞭炮,没有唢呐,少有哭声,也没有几个送殡、看热闹的。从1958年到1960年,出生的孩子也极少。即使出生了,一般也活不下来,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没有奶水。例外当然也有,一个本家弟弟,生下来是家人用熘山药抹到嘴里喂活了,如今也四十大几岁了,竟胖的象水桶,并且是真胖,不是浮肿。
有一点题外话不得不说,吃了集体食堂,生产队长的权力从生产领域扩展到了生活领域,因此又多了一项管理措施,但凡哪家人,有不服从劳动分配、或逃工、或怠工、或偷食、或不明原因惹了队长不高兴,立即惩罚--“卡饭”,就是不让一家人吃饭,这措施简单快捷有奇效,比后来的罚款甚至拘留还有效的多。
熬到了1961年,生产队的食堂终于解散了,队长也被撤职了,这都是大快人心的事.人们把挨饿、受罪的原因都归结到队长头上,以前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村里来了大学生工作组,组织社员开队长的批斗会.一个村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尽管恨的牙痒痒,多数人还是抹不开脸上台揭发批判,只有几个“不懂事”的年轻人上台,打了几个耳刮子,批斗会也就草草收了场。
农户重新获得了在家做饭的权力,不过下锅的米面还是没有着落。找出早年压箱子底的几件旧衣裳,拿出没有多少实用价值的摆设如座钟、瓷瓶,甚至连还要使用的躺柜、鬼头车(一种独轮手推车),都拿出去换了粮食。换粮食要出去十几里,到安平、饶阳一带的村子去换。前几年那里折腾的轻一些,老百姓家里还有些粮食。能换回粗粮吃的人家,都是早年间比较殷实的人家,还能找出有人要的家什。家徒四壁的人家, 只有拉起讨饭棍 讨饭去了。也是到安平、饶阳一带去要。讨饭也有讲究,到了人家院里,不能进屋,不管主人年岁大小,都是一句话:大叔、大婶可怜可怜我给口吃的吧,救救命吧。主人大都掰下一块饽饽递出来,嘴里嘟哝着,又是某县的吧,真是遭罪啊.也有心眼特别好的,看着来人可怜,竟把家里的剩饭统统端出来,让讨饭者饱餐一顿.这会让讨饭者大为感激,给家人,给乡亲们好好讲上一阵子。一般一天也能讨到小半口袋儿碎饽饽,拿回家里,就是一家人的口粮,那个时代的人,有过讨饭经历的不在少数。
日期:2019-10-23 14:56:01
吃的变迁 三
这个时期,最考验主妇持家的水平,换回来的粗粮,讨回来的饽饽,如何搭配上菜汤,掺上野菜,总得让家人吃个肚子圆,顿顿能让家人吃圆肚子的主妇就是好主妇。人但凡被逼急了就能“创新”.又一种新的饭食创造出来了,名曰“苦类”(发此音,找不到恰当的字),就是用树叶或野菜、或蔬菜、或泡开的干菜,切碎掺少许棒子面,加盐,加少许水拌匀,上锅蒸熟,再用辣椒或蒜泥调味,做主食吃,味道很是不错.到了现在,上些年纪的人,偶尔还会做一顿解解馋,只是调味品里多了花椒油、辣椒油。去年,某一得了绝症的老人,孩子们问想吃什么,答曰:“苦类”。--晚饭还是喝粥,棒子面就是这么点,只有多添水,粥越来越稀,人的肚量却越来越大.大人、孩子都是三碗、五碗的喝,喝完粥,孩子们用手搂着圆圆的大肚子蹭出家门,脸上是无限的幸福。
吃饱了,可就是不抗时候,两泡尿下去,肚子又瘪了。人们还是整天寻觅填肚子的东西,逮老鼠、抓麻雀、捋树叶,挖野菜,凡能入嘴的东西都往家收拾。有两个小故事:某日,一壮年汉子,看见一只母鸡叼着一个没有发育起来的小山药,也就一两寸长吧,吞下半截露着半截,汉子如获至宝,把母鸡从前街撵到后街,鸡跑不动了,人也跑不动了,按住鸡,从鸡嘴里拽出那个侏儒山药,擦也不擦,直接就填到了嘴里,这条小山药的营养远远不能补充撵鸡消耗的能量。其二:众人在一起锄玉米,张三突然发现一直青蛙,拿着锄就追,旁边的李四也跟着追,李四手快,一锄把青蛙打死,为争这只青蛙,二人发生争执,差点动起手来,在众人调解下,把青蛙从中间一拧两截,李四尖头,要了肉多的大腿,张三憨厚,要了头、肚,下工拿回家,放盐水煮,吃肉、嚼骨头、带喝汤。
今天老家来人,是一位大我几岁的老兄,看了《吃的变迁》的前两部分,唏嘘不已,顺嘴讲了上面的两个不是故事的故事,现趸现卖,写了出来,与大家共享。
在解决吃饭的问题上,自留地功不可没.食堂解散不久,就给农民分了自留地,每人不足一分,别小看这一分地,当时所有先进的农业技术,化肥、农药、机井浇水的增产作用,首先是在自留地得到充分发挥.一年两熟的种植模式也是从自留地开始的,每年一季小麦一季玉米。(这里传统的种植模式是三年两熟),当时自留地的亩产能达到1200斤左右,集体耕地的亩产量也就是二、三百斤.人们尝到了甜头,于是在规定的数量之外,偷偷的加大自留地的数量,今天分一角“鸡刨地”,明日又划一溜“猪拱地”,原来村子边缘的散碎地块,鸡刨猪拱,都长不成庄稼,一旦分为自留地就成了高产田。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每人名下的自留地达到了0。3亩左右,至此,人们才算真正吃上了饱饭。
1962年以后,经济得到了初步恢复,但饿肚子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人们。主妇们不得不精打细算,扳着手指头过日子,每个月吃多少粮食,每一天吃多少粮食,要把仅有的粮食吃到次年新庄稼收获。一句俚语说,“穷汉子就怕闰月年”--农历闰月年是十三个月,要多一个月的吃食。当时典型的食谱是,早晨喝山药粥,--棒子面粥里煮上山药,为的是不吃干粮,中午吃一顿有干、有稀的主食,晚上又是稀的,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晚上可以吃上一顿白面做的稀面条。干粮多是窝窝头、贴饼子,这两样都是用粗粮做,有高梁面、棒子面、山药干面等等,以棒子面为主体.贴饼子与窝窝头在口味上无太大区别,贴饼子是在锅的上沿贴上一圈,锅的下部或同时熬汤或熘上山药,连蒸带烙,熟了有一层酱红酥脆的咯咋,口味略好,贴饼子的不足是每锅做出的饼子数量较少,人口多的家庭不够吃。窝窝头每锅蒸的数量多,人多吃伙饭时还可以用多层的笼屉,效率高的多,窝窝头的形状如其名字,似圆形的金字塔,上尖下大,中间还有一个暗孔--容易蒸透。捏窝窝头很有意思,左手五指与右手四指配合,围起来做圆锥体状,右手拇指伸在圆锥体的正中间,形成一个活动的模板。面团在“模板”内团转几下,九个指头的圆锥体塑就窝窝头的外形,右手拇指扩展出当中的暗孔。手巧的主妇捏出的窝窝头,孔大壁薄,外形秀气,好看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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