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红并不知道爸爸的沉默里,有过多少深层的含义。只是听爸爸平时和人聊天的时候,她才渺渺知道一些:爸爸是军人出身,他年轻的时候,在空军地勤当过话务员,曾经参加过一些有名的战役,而且在内蒙古反击战场,他以一个优秀话务兵的身份,双耳机指挥雷达作战,竟然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也挺了下来。他人生最辉煌的一段经历,是在部队里超期八年服役。转业后,在地方林业局工作。后来因为家乡建设需要人才,爸爸放弃了优越的工薪生活,回到村子里面当了队长……
很多年过去了,爸爸一直都沉默着,他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有很多鲜为人知的经历,可他没有对孩子们一一说过,他们姐妹几个定然一概不知了。村里也有好事的人曾经问过他的过去,他也只是摇头对答:时过境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好马不提当年良。说完这些话后,又憨厚地笑笑。
现在自己拍拍胸口想想,爸爸和妈妈为了这个家,他们确实也不容易,为了把她培养成人,算再苦再累,他们也舍不得让自己到地里干一天农活。可是,自己还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苦心。
早天还没亮,爸爸和妈妈赶着马车出去走村串巷了。每天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来了。估计今天的菜一定不怎么好卖,多走几个村子吧?或许他们已经赶在回来的路了。
他们那么辛苦,每天都要做一大堆事情。一想到这些,孙晓红的心里更加慌乱。她突然觉得自己再这样一塌糊涂混日子,真的无法去面对他们了。
眼看着太阳慢慢偏西,孙晓红的心里愈加不安起来。她一个翻身,把脸趴在枕头下面,想大声哭一场,可她哽咽了几声,却又哭不出来。
天已经快黑下来了,年迈的爷爷也没有回来,早爸爸和妈妈走了以后,爷爷也出门割黄蒿了。爷爷平时有个习惯,每年到青黄不接时节,他都会拎着一条粗粗的棕麻绳,带着刀镰,挑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榆木扁担,顶着满天的露水,一个人到西山坎下临近江湾的野甸子割黄蒿和艾草去了。
他每次把艾草割回来后,会打开草捆,将它们立在墙脚的阴凉处阴蔫后,在晚没事儿的时候,他坐在院子里,借着篝火慢腾腾地捻成草绳,再团成一个壮硕的草团,搁置在仓房的角落里,留着秋天的夜晚当薰香点燃后,用作驱走蚊虫的叮咬。
孙晓红紧紧地闭着眼睛,在屋子里面似睡非醒地闷着,她正胡思乱想,突然听见院门口有开门的声音,知道是爷爷从坎下回来了,眯着眼睛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她看见爷爷已经把那些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草捆,都竖着摆在东墙根下面了。急忙进屋给端来一盆清水,放在窗下的脸盆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等着爷爷过来洗脸。
爷爷在墙边摆完草捆后,回身走到脸盆架前面准备洗脸,他熟练地先挽起袖管,露出一节酱紫色的胳膊。又抬手摘掉头的草帽,抖了抖面的草沫子,放在窗台,这才用他那双宽大的手掌从脸盆里捧了一捧清水,慢慢地洗起脸来。
他洗掉脸的汗渍后,顺手扯下衣杆的白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水珠,他一边擦脸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小红啊,你今天不是到学校去取毕业证书了吗?跟爷爷说说,你取回来了吗?”
“爷爷,早取回来了!”听了爷爷的问话,她的脸色突然灰暗难看起来。可能是心情不好,孙晓红把话说到了一半,咬着嘴唇,耷拉着脑袋,小声地嘟囔了几句,闭嘴不往下说了。面对这个敏感的话题,她自觉好像犯了大错的孩子一样,低垂着脑袋竟无言以答。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这一种不甘和无可奈何。爷爷的手停住了,他疑惑地看了孙晓红一眼,很是不解。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孙女,很容易被压力摧垮了。
孙晓红说完,两眼怔怔地对着低矮的墙角,整个人都显得那样的无助。她只要一想到那些让她啼笑皆非的分数,特别烦心,她茫然地站在院子里,无措地握紧双手,像是跟自己拼命地较劲,让人看了揪心。
爷爷见她这副沮丧的模样,微微一笑,心疼地说:“不是没考好吗?这有啥难,开学后再去复习一年,来年再考一次,说不定还能考个更好的大学呢?”面对爷爷的安慰,孙晓红苦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脸色更加难看。
“爷爷,我不想再去学校复习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只要一迈进校门,感觉压力特别大。脑子里面整天稀里糊涂的,一碰起书本头疼,已经彻底崩溃。要是来年再考不,这一年的时间白白浪费了,还不如出门找点儿活儿干,多少还能挣点儿钱回来,也少给家里增加负担。”孙晓红说完,回头朝院门口瞥了一眼,又轻轻地把头转了回来。
“这孩子,想的还挺多。你以为钱那么好挣呢?都像你说的那么轻松的话,谁还到学校里念书考学。你爸和你妈都还能干,又不指望你挣钱养家,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考虑,该学学,该复习复习,什么都不用多想!”爷爷说着,把手里的毛巾搭在脸盆架,顺手拿起窗台的蒲扇,坐在门口的木凳,轻轻地扇了起来。
“反正我现在都想好了,过几天思欢她们去工地打工,我也想跟她们一起去。别的活我不会干,搬砖伺候瓦匠的活,她们能干,我能干,这样的活又不是没有干过,有啥了不起的!”孙晓红闷着头绷着脸小声地说着。
孙晓红嘴说得轻松越快,可心里却特别矛盾。她知道,家里的人口多,有老下有小的,妹妹在初学,眼看要考。爸爸妈妈的负担本来重,如果自己再去学校复习,无疑是给家里带来更大的负担,她不想成为家里的累赘,擅自做主。
“你这孩子,总爱想一出是一出。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居然和思欢她们去工地打工,再说思欢像个淘小子似的,你天天和她南了北了的混在一起,这不是胡闹吗?不信,等你妈晚回来,你跟她说,你看你妈能让你去吗?”
爷爷听了小红的话,把手里的蒲扇举在空停了停,他皱起眉头很不理解地问了一句。
“爷爷,你别跟着操心了!我看思欢她们出门打工也挺好的,虽然没念几天书,但都挺能干活的,每年都给家里挣很多钱回来,我妈也没啥不让去的。再说出门打工,咱靠劳动挣钱,不偷不抢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思欢她们能干,我有什么不能干的?我都这么大了,整天待在家里,饭来张口,水来洗手,憋都能憋出毛病来!以后,我天天跟她们出去干活,多少能挣点儿钱,也能散散心……”
“爷爷老了,这辈子也没什么大本事。你要想出门打工的事情,我看还是得想好了。最好你还得跟你妈好好商量商再说吧!”
爷爷年轻的时候,见过世面,凡事想得周到,他见孙晓红没有说话,继续说道:“大人的话,你也别嫌啰嗦,良药糊口嘛,说出来总是有好处的,你别不爱听。咱们家子一辈父一辈,都是从地垄沟这么爬过来的。你爸他们没念成书,是没赶好时机,都被耽误了。你们这辈儿人读的书多。别看你现在没考大学,没事儿的时候,也应该多看看书,写写字,学到脑子里面的知识,到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虽然机会不好碰,但是说不定哪一天真能遇到,咱这些年的书没有白读。你可千万不要破罐子破摔,把学的东西都给荒废掉啊!”
爷爷说着,把手的蒲扇慢慢地放在腿,他静静坐在屋门口,仰着脸,眯缝起眼睛,望着响晴的天空,慢悠悠地说着。他那张刚毅的古铜色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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