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圣经,华夏民族的秘史——无渡河经》
第50节

作者: 公孙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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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绵无绝的蛙鸣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朱逢明背着死尸坠落沟底,贴地的那刻儿仿佛踩踏到了一堆子乱杈枝垛,脚下一滑便深陷进了尸丛缝隙中。瘆人骨肉的寒阴上泛,他支持不住一个踉跄摔扑俯倒。一场秋雨,死人沟里盛积的泥汤把层层尸体浸泡在泞浊的黄腥水里。沙垢覆盖了泡得发肿发胀的腐尸,烂肉烂脏的腐液溶汇进混黄的泥汤。老鸹扑棱着黑翅一啄一啄的勾吃沾满沙粒的臭肉;青蛙钻扒进尸堆的空隙间准备搭窝冬眠。他的手摸触到了寒如冰棱的一颗又一颗葫瓢大小的滚圆脑袋,硬硌硌刺茬茬的抵着他的心窝儿憋闷的难受至极。儿时大槐树下浮尸横遍打麦场的情景再次浮现,久挥不去的梦魇彻底的击溃了他的理智,恐惧与惊悚弥漫在他的脑海。他挣扎着,反抗着,拼命的向前抓爬,终于扽拔出两只困脚,踩着圆长的头颅和泥滑的胳膊,骇然奋力的豁劲儿飞奔。也是太急太慌,擦着一个打溜儿失却重心又滚跌跌的绊倒在尸丛里动弹不起。身旁的青蛙开始一声接一声的鸣啼轰吵起来。沟道上的踏伐步履愈加沉重迅急,熹微的火光照来,透过浓郁厚重的雾气,朱逢明分明感受到了一种黯淡的模糊和不可忽视的警觉。他顿刻一动不动,深吸一口浊气,闭目定心,俯身一头扎钻进黄稠腥臭的泥汤里。他用手扒拉开一具具冰凉彻骨的死尸,在那残肢断躯的空隙间掩埋蔽护着自己,仿佛是一只胆小怕死的老鼠,打挖着隐秘躲藏的洞穴。滑缠扭动的群蛇搭窝儿,从断颈的脖孔里一进一出,亡人的肚腹成了其冬眠的栖息所;青蛙扑跳到他的蓬头乱发上没命乱撞,蹭脸磨颊的指掌反扣捆扎张撩着他的面庞,好似铁耙刺刀一挠一挠的剜剔着他的皮肉,宛若蛊虫黑蚁一啮一啮的啃啖着他的心窝。一阵刺耳的枪响于暗夜里激扬传荡,子丨弹丨打在他背后死尸发出闷闷的中的声,冲溅起的水浪飘漫下烧焦灼人的火药味。最后一声枪响结束,列兵枪手归队,炬火一收微光寂灭,死人沟又恢复了瘆人的黑暗,只蛙鸣轰啼不止。他一口憋气用完,急不可待的挣臂撑膀仰起脸来,深吸了一口,糜烂化脓的腐液恶臭从沾满脸面的黄泥汤里散溢而出,只觉肝肠脾胃顿搅个掀浪倒海五底朝天,自己裂开大嘴捂着肚皮滚滚滔滔洇洇滋滋的呕哕起来。将一张空肚袋捯饬干净了,他啐了几舌口水,揩净泥脸,摸拔出腰间的家伙,左手执着梭镖,右手执着匕首,先自几刀将绑尸的系绳一一割得开了,卸了背肩的肉盾;又逮了一只青蛙,剥了蛙皮,横心塞堵进嘴巴腔内,合的紧了,两手持刀扬臂捅插着盘躯缠肢,浸着漫体的泥汤,两腿跪爬,匍匐前进,一点一点的向对岸摸碴而去。不知捅了多少刀,挪了多少步,当向前凿刺的那一刃戳的不再绵软稀疏而是硬硌石硬,擦皮撒落的土渣碎石跌进汤水泼溅作响的时候,他一口啐出填嘴的烂蛙,气喘吁吁的粗喘了两腔儿,倒背翻身贴仰着沟壁,难以抑制畅快无比的舒笑起来。再不犹疑,他依着沟壁站立起身,转过体躯,脚踏着奠实的尸堆,倒攥着两把利刃,用作攀具,朝着土石壁面,左凿一梭镖,右戳一匕首,挂刀提身,两脚后蹬引体向上,攀着那陡直的沟壁爬索上了囚困峄山义军的涧墙。他挣扎着抓抠着地表的藤草,牵引援揪的渡过了死人沟,大汗频频的累躺在对面的沟道一旁,却也不敢停歇半刻儿,缓一缓劲咬一咬牙,趔趔趄趄跌跌撞撞的戗了两步,又强打起精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挥一把汗,丢了梭镖,只手紧挑着那把匕首不放,横穿过一片豆茬地和点种的麦田,翻越了三处茂林和几条沟河,慌不择路,汤汤若丧家之犬,失措措狼狈狈的逃命而去。

  日期:2019-01-27 12:59:07
  这一口气的落荒而逃,马不停蹄,再歇已是天明。乡道土路上,赶马扬鞭起早买卖的生意人和扛撅下田耙地耧土的老农夫依稀可见,鱼贯来回。朱逢明自顾自的暗念:“老子这身打扮,不是逃兵就是长毛捻子。让眼尖儿的揭了我,可是不好。”于是停了脚步,将刀别了腰际,脱了军服,光裸着一副宽阔雄壮的虎腰熊膀,也是坦荡荡凛然不惧,朝向附近的田园乡陵炊烟人家避避风头。待穿了有半里的农地,来到一处打麦场上,见那诺大的场院堆拢着七八座新鲜的秫秸垛子,他又饥又困,抈了三四根儿掰的断了,牙撕着杆皮,如饥似渴的吮咂吸嚅起了蔗汁。随后弓腰钻了秫秸垛里,勒了勒咕咕乱叫的肚皮,眯缝着眼珠子乏累沉沉的打起盹来。

  一觉睡到天黑。太阳落山月亮爬梢的时候他醒了。腹如刀绞,饥饿难耐。举目四望,巧在百米遥处,碰一个山村老庄。他自又拔出刀来,迈开堂堂阔步,寻那炊烟人家闯去。迎面逢了一户庭院,篱笆泥墙,屋顶炊烟袅袅,炉火正旺。他二话不说横奔入房,瞧那炕桌上摆了一筐高粱煎饼,几根棍粗大葱,扒得嫩白,一壶高粱烈酒,盅子斟的满满。朱逢明插刀竖在桌央,一仰脖儿将那盅酒喝得干净,却嫌这盅小碍事儿,提了壶来,咕咚咕咚的仰天痛饮,不消三口下肚,吃得个壶底见光丁滴不剩。煎饼摞了两摞,卷起大葱,张了狮口大嘴,也不客气,更不作假,狠狠豁豁的撕啖硬嚼起来。那户的男人从村外清池挑了两筲山泉而归,撂了担杖入得门槛,正惊了一跳,见一个饿殍流民吃咽着自家备好的热饭,怒火中烧,大喝一腔:“偷食贼!”提了担杖便要来打。朱逢明反手一推儿,将他扬了个满地打滚儿。男人岂肯罢休,从墙头扯下劈刀,朝头来砍,朱逢明一腿闷在他的胸膛上,踹出一丈多远。跳下炕去,踩腕松了男人的攥柄,将刀踢了角落里,取了墙根儿浸水的麻绳来,绑了此人手脚,叨一句“吃口子饭也不让人安心!”封了男人嘴巴,又跳回炕去拾起煎饼大葱继续痛痛快快的大啖海吞。女人从炊屋听着了动静,进门察看,却望着男人五花大绑的捆缚于地,炕沿上一个断发赤身的捻幅子大快朵颐的吞咽着一筐的高粱煎饼,早已吃下大半。她瞅寻见那把插竖在桌央的泛着咄咄寒气的匕刃,失语似丢了魂魄,双膝一软儿瘫倒在扇门一旁。朱逢明说:“嫂嫂留下一句话,是想你男人死,还是想你男人活?若要留下他的命,不要报官,尽听俺的吩咐便成。”女人惊恐悚惧的允了允颌。朱逢明说:“家中还有什么可吃可做的,甭哄骗俺,去炊煮了盛上桌来。”女人哽咽咽的呢喃:“厨堂粮瓮还有几斤小米,案板摘的一堆青菜叶子,还能熬煮一锅子汤粥”。朱逢明应了应声,女人扶门而起踱至炊房,舀米下锅,切菜灌水,生火做饭,抹着眼泪愁眉苦脸的忙活操掇起来。不久那米粥便熬的稀烂熟了。女人挑出海碗,盛下满满一碗,端上屋炕。那一筐子煎饼已然扒啃的空空如也。朱逢明接了米粥,躬身作了一揖,也不客套多言,也不嫌烫嫌热,抹着碗沿儿转圈儿一舌一舌的饮汤下肚,不长就扒拉的光光净了。舌尖擦碗舔得个釉亮如新。女人瞧得仔细,知道是个饿鬼,只抢饱饭,无心害命,方才松胆小吁了一口气。一碗尽了,女人又盛得一碗,他也能吃,直喝了四大碗方止。肚圆腹饱,朱逢明说道:“嫂嫂莫怪,俺这光膀断发的,招人怀疑,没法离家出门儿。哥哥的几件粗布衣裳,有合俺身的,拿一件递来,好挡了这散漫痞样,莫失了对嫂嫂的礼数。”女人会意,即刻进了闺房,取了一件麻棉襟褂和一条裹脑头巾,给了眼前这个逃犯幅贼。他接过襟褂头巾披戴成了,束紧了纽扣,规规矩矩的躬腰行了一礼。女人说:“你若是饿得慌了,讨几顿饭吃直说便可,何必又绑了咱家的男人挟价!”朱逢明只自惨淡淡一笑,也不解释,独来询问此处是何方地界。女人答道:“这里是邹县的香城社,俺庄叫做刘家峪。”朱逢明又问:“倘要去那泗水县城,有个什么走法?”女人细言回应:“出了北面的山坳,迎上乡道,东走个两三里行程,碰到田王庄头,北拐再行,能望见一条南北走向的土路,直通泗水老县。你今黑儿出发,明日一早保准抵达城内。”朱逢明闻罢,心里有了底数儿,拱手抱拳施了一礼,目光流落到那把熠熠闪闪的匕首上,挚挚恳言:“谢过嫂嫂衣食。俺也是蒙了祸难,落魄至此,非杀人劫财的匪人,晓得知恩报恩。这把匕首的柄杖,是用纯金打造的,嫂嫂明天拿到当铺当了,换得的银锭够你两口子几年的吃穿用度了,也算报答了嫂嫂的一饭之恩。”说的毕了,再行谢过一揖,转身迈下槛坎,出了刘家峪,趁着茫茫夜色,寥寥秋霜,蒙蒙浅月,迎着瑟瑟北风,裹衣扎怀,一步一步的向泗水老家赳赳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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