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九还教了他一些行话春点，都是行走江湖要用的。“保镖”叫“诚信”，“寺庙”叫“沈唐”，“胆大”叫“点粗”，“胆小”叫“点细”。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已出了兖州府，来到沂州的费县境内。蔡九言道：“从费县至沂州府上，尚距一天的行程。若是一路平安，天黑之前即可赶到。独怕这蒙阳贼多，山峦连绵，难于应付。此前镖局在这栽过跟头吃过亏，晓得路险，万事俱以小心为妙！”二人遂分了阵势，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警惕，翼翼前行。

　　约摸走了二三里路程，逢见一处崎岖山谷。穿过了山谷，又渡过一条大河，赶进一片茂密的树林。自出了山谷，朱守财便隐隐约约的感到有人在跟踪尾随镖车，人在暗处，我在明处，虽看不见，却恍恍惚惚的可以捕察到偷随者的身影。蔡九也察觉到了。快入树林的时候，蔡九勒马一喝停住了。他回头明怔怔的向押守镖箱的镖师怒斥：“把蔡家的镖旗竖起来，镖号喊起来！”推车的跟班的兄弟们赶紧扬旗鸣号。蔡九跳下马来，揖礼躬腰向林中大言：“济宁蔡字号，虎门金牌镖。此次搅扰贵方，实属万不得已。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海涵！”又说：“借道一行，请绿林好汉们赏脸！”语毕横胸一抱拳，上马入林。林内出奇的静寂。蔡九加鞭催马，前方开路。行至树林深处，忽的一只快马驰来，马上之贼黑布掩了脸面，挺一枝银枪急掠，也不纠缠蔡九，多加啰嗦，纵马直奔镖箱，一枪撂倒守镖的镖师。朱守财却不犹疑，射起一箭正中贼人马眼。那人重摔于地，乌龙绞柱扫地腾身，丢枪弃马奔入密林。朱守财策马而追，也是年轻气盛毫无虑谋，加之立功心切，不甘败于下风，蔡九喊唤了他十多声儿，竟无一句听见。他尾随那人追入密林，绕着林丛细转了一圈，把鸟鸟兽兽都觅得遍了，也没寻见个人影。他急忙折道返回，归了原处，独见一匹死马横地，而蔡九和一班押镖的镖师伙计尽都消失无踪。他赶紧催马扬鞭，顺路赶去，疾驰了一里多路，竟连车队的影儿也没摸到。他立时慌了神，心想坏了。又即刻调过马头，重返树林。林丛之间再找一遍，又是一无所获。他束腰跃上马去，沿着来时的路线重回山谷，渡过长桥，在大河岸滩沙软泥地上，他捡拾到了蔡九沾了血迹的飞镖。他料定总镖头可能就在附近，而且遭了不测。他赶快骑了马沿着河岸细细的搜找，挨过了三条独木小桥，终于在一座石砌渡船的码头水岸，找寻到了落难的同伴镖人。镖旗漂在河面，慢慢的流向东南。镖车掷在水下，两只把手高高翘起，镖箱已被人抢掳夺走。随行的镖师胸口被刀插透烂了，肠子从肚里如葡萄咕噜咕噜淌拉出来，缠索着镖旗随水一起一落一沉一浮。血儿把整个码头都染得红了。他在一堆水草丛里发现了镖头蔡九。早已断气多时。脑袋削去了大半儿，白豆腐的脑髓也显了出来。那伙子强盗在他的肚窝上割下一块肉，里面的肠子尽都被掏空剜去。一洼鲜血喷溅坝壁，蔡九拼尽最后力气沾了血来，写下了“人在镖在，人亡镖亡”八个腥红血字。他不顾一切的捞上残尸，抱着蔡九发胀僵硬的尸体嚎啕大哭，满心后悔自责，痛不欲生，恨不能随之殉命而去。彼刻已临黄昏，驶来一叶打渔的木舟。舟上是一位驼背的渔翁，见了惨象，问清缘由，遂大叹了一口气。他娓娓劝道：“年青人快些走吧，好龙斗不过地头蛇哇！”朱守财问：“老人家，可晓得这伙子盗匪何种来历？”渔翁点头：“晓得，晓得。尽是些散在沂南的兵勇，长毛北征京城时哗变作了捻子。后来捻子不行了，让清军撵着东奔西走，这伙子人为了保命，回了蒙山，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来了半年有余，劫了四回道，甭管是官家的，还是镖局的，一概通吃，过了这条河，没有一个走的出那片野林子的。好拳师挨不过乱拳夯啊！匪人的规矩，从来都是没有规矩！”朱守财又问：“可知他等在哪儿占山为王，老巢寨所何处？”渔翁沿河西指：“溯浚河往上，约摸十来里的地处，会碰见一座石桥。顺桥路北行，翻过七八个矮山头，得遇一座满山上下野草繁盛密麻丛生的高岭子，即是这帮匪人的寨所。”朱守财打揖谢了，站起身来，扬手把泪抹开，因着渔翁帮忙，寻了一处清凉地，先行挖坑埋了蔡九和镖师伙计。他跪在坟前连磕三个响头，泪似雨奔，自己愈加的怨恼自己，报仇心切怒火炽盛，愤恨恨的向天发誓：“蔡镖头的死，俺要拿匪人的狗头来祭！”又收拾了镖旗和镖车，取了些银两来委托老人保管，说道：“大爷儿，俺前去取些东西，明日即回。您大发慈悲，帮俺守尸一日。倘若明日回不来咧，往济宁蔡行报个准信儿，这镖车家伙和几两银子就归了您老所有哩！”渔翁心善，怕他白去送死，连忙规劝：“贵人还是走吧，活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猛虎斗不过群狼呕！”朱守财说：“您老放宽心，俺去意已决，自有分寸。这帮子匪人天良丧尽，俺纵是将他们碎尸万段，也难消心头之恨！”辞谢渔翁，目望了三眼新坟鲜茔，跃上马去，加鞭驰骋，一骑绝尘，溯河西驶。

　　日期：2019-01-19 21: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