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01-07 21:23:44
　　墩柱恍惚迷倏顿觉后背犹如驮了千万斤重的石影壁，压得他喘不过气儿来，也恍惚迷倏的，他隐隐约约摸透了李二狗的奸黠与狡猾。但他也不过是轻轻蔑蔑的淡然一笑，吹一口挑眉气不以为然的拂袖而过。他义无反顾毫不犹疑的把羊骡子的尸首从古槐上推下去喂鱼喂虾，强装镇定，冷面如霜的脸庞未曾激起一丝丝异样的波澜。苟活于树的男人女人们惊悚颤栗，后脑勺上立时凉飕飕冷冰冰的夯敲了狠狠一记响锤。不过也就是这一刹那，仿佛什么顾虑牵挂与念怀尽都没有了，所有的苦闷疑愁与郁烦全部烟消云散。失去男人的女人关心的是打麦场的河面上哪一具是自家男人的尸体，以及以后如何填饱肚皮熬活下去；失去女人的男人关心的是漂浮着的女尸哪一具是自家的婆姨，以及怎样让她入土为安而不致鱼食鸟餐。乡民族人拼命俯首张望，东瞅西察的努力辨认着三角塘域自家亲人的死尸，寻得到的恸哭抹泪儿；寻不到的也恸哭抹泪儿。树挪死，人挪活。天胜人一步，人逼天半子。古槐树上所有的男人壮丁，无论是李氏一族的还是外村渡来的村民，都歇停了自家搭窝的私活，统一安排指挥，招民聚众齐心协力忙活手头分配的工作。一伙子人提了斧头、镰刀和铡片去砍伐多余无用的腕粗槐枝，捋下槐叶槐花，抈断细桠短杈，五米一节，捞用漂在河表的麻线麻绳、系在槐条上的红布绸一根一根的扎束编就，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排筏子。连根拔起的簇簇杨柳被几个水性极好的弄潮浪子套箍了粗麻绳以作栏杆，挡拒在古槐洄流漩聚的三角塘域前沿儿，拦截着西水沵沵浮过的断树残枝和淹毙了的死猪死羊。断树残枝修修整整稍加捆扎就是一个可以渡人的筏子船，死猪死羊剥皮炖肉熬锅热汤儿就是一顿能够活命的好口粮。悬堆漂浮在水表的榆木板子、棺材盖和各式各样的农具栅栏，借着女人们用草秆子柳条皮编织的绳带捆扎捆扎就能打造成一方站人立人的木排子。墩柱领了两个船技高超玩水一流的李族老船夫划着筏子挑着成竿来到了裸尸汇聚的地方，水面的草苫子枯蒲叶像粘贴在墙头的七零八碎的灶王爷画纸。他使摆着长竿敲打着缓缓的水流，吓飞了驻足在女尸肥�3�2�3�2屁股上的青桩鸟。女尸雪白的奶背上烙印下游鸟站脚力足时抓挠出的坑坑洼洼的三角爪痕和四处排泄的青青白白的花粪，如被刺鞭刷笞的腴肩已然磨牙般的咬啃撕烂，啮肉的老鼠扑通通跳窜进水里躲藏逃匿起来，披散着的像鱼网黑布蔓延扩展随波荡漾的漂发成了最好的掩饰。他绕着浮尸先自溜转了一圈，驱赶尽飞鸟游禽和鼠蛙蛇獭，方才有了勇气去辨识和清理这些瘆人毛皮令人发麻的死首亡骸。古槐树上的哀哭已经开始，失去亲人亡了妻儿丈夫苍父老母的，毁了世居老家丢光祖地谷粮的，像一群送殡的丧队披麻戴孝般嗷嗷嚎嚎的哭天抢地悲恸哀悼。墩柱只感觉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恶心，眉心紧蹙皱出了一座座重重山峦，压得他块垒浇胸闷闷郁苦喘不过气儿来：“大李庄到底遭了哪门子的罪孽！”他拨拉着挑去覆盖在男人泡胀肿脸上的层层麸糠，辨认着一张又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扭曲变形的臃面。他看到那撑在眼皮下的泡得宛若鹅蛋大小的白眼球突突兀兀的向外挣鼓，几乎快要爆裂炸开了；长�3�2�3�2的红舌头犹如裹着一层白翳，肥厚厚的嘴唇向上卷曲又向下僵竖，唇腔的血壁上结出了一个又一个缠索着紫淤色黑血的死皮疙瘩。男尸的**像一条泡得沤烂发霉的粗麻绳，扎系着两只大肥�0�3子黏粘着**般星星点点的碎谷皮再不能充血再不能**再不能进入女人的风流地直抵花心遗留下兴旺人丁的种子。那大多数熟悉的面孔，不是邻人就是本族的近亲，还有的是和他打过拳斗过仗的烈性汉子，以及相伴相依一块打坯做活割麦收粮的老伙计。朝夕相见日日共处，农野田头民房屋基下杵泥砸坯挥汗如雨，街头坊堂的谈笑风生侃山聊海，一颦一笑音容乐貌尽都若隐若现的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刺激着他魂萦梦绕回忆着过往岁月的一点一滴。他也一次又一次的照旧像往常一样呼唤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仿佛他们去了另一个无灾无难安谧祥和的世界，那里不但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而且日日能混得个肚皮饱圆儿，顿顿有酒回回带肉，吃的是白面馍馍，喝的是小米稀饭，养得又白又胖又富态。只不过喊他们不应，打他们不动，那美丽的魂灵已经飞升上天羽化成仙了…墩柱用长竿给俯首朝下溺毙了的女尸翻身，抪拉了十数下子，非但没有翻过来一具，反倒把其中一个的粗白大腿给捅划烂了，他“哇”地一声便哭了。他丢了长竿慌慌失失的跪在木筏上扶着刺手的槐木抻直了胳膊去亲扳赤裸裸光溜溜的肉身，辨别着女人的身份，哪家的姑娘婆姨或是谁家的阿母老太。畸形的三寸金莲泡大了折断的拇指趾骨，像鸭爪的蹼掌累赘着一坨子畸形的死肉；玉门上微张的**深深的隐埋于一寸绒草之下，鼓鼓囊囊的圆滚肚腩好似怀胎十月临盆待产的孕妇；一对大如硕果的沉甸**再也挤不下一滴哺儿育女的奶水。他的手触摸在尸首那冰冷如霜的皮肤上时，他的心儿也如羊骡子触着母羊羔的尸首一样凉了。他的女人怀了他的第三个娃崽，洪水肆虐他连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见就永生永世的阴阳两隔天人离别了。他凝视着每一张女尸的狰狞面孔扭曲脸容，看到的全是他的女人一丝不挂搂护着裹包骨肉的肚窝儿惊惧骇然慌悸恐怖的眼神。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终于懊恨愧怍近乎要死的怕了。压抑像重重阴霾笼罩蒙蔽了他的脑海，却也只能把千层苦万层难独自默默咽下肚去。咬紧牙关悲凉凉的嗷嚎上两嗓子，狠狠擦毕婆娑矇眬的泪眼横下一条心来继续辨识。他手心攥了一把光锐锐的镰刀，认清楚这是大李庄哪家哪户的乡亲族人，就顺手割下一绺子缠黏黏的头发，用祈福的红布绸扎束成捆，跪筏仰天喊丧请礼，嗷喊出浮骸的名字，凄凄怆怆的送行完一个生命的葬仪：

　　“李氏宗亲XXX，归了天咧！”
　　日期：2019-01-07 21:2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