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子蒋老板,有一年冬天跟我在街上走,冻得差点跳起来,北京冬天还是蛮冷的。我注意到他穿着单鞋,就问他为啥不穿棉鞋。他说,我冬天从来都是穿单鞋过冬。是呀,单鞋可以从春穿到冬,会过日子。蒋老板总教我,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好一辈子穷。
蒋老板虽然穷,但一副心肠确实很善良。
有一次我去市场买排骨,卖家很狡黠,我走在路上,觉得排骨的分量不该这么轻,就回头去找她理论,她红着脸从肉案下面把黑我的排骨拿出来,我还吓唬她要去投诉。回家愤愤然地跟蒋老板说起,蒋老板竟然温和地说:算了,谁都不容易。
一次在网上查蒋老板的新闻,看到社科院一行学者去新疆考察,给某学校每人捐了两千元助学金。我心想,不容易,蒋老板在我的经济高压下,一穷二白,还有钱去捐款。
跟南京的一位教授一起吃饭,谈到学者为啥这么穷,教授说:按说蒋老板也不应该这么穷啊,北京学者,收入也还行。我说,他每次离婚,都是净身出户,还背外债,而且他醉心学术,之前很少出去兼职赚钱。教授就不说话了。
离婚后,有一次我到蒋老板住的房子里,也就是离婚后他分给我的那套,当时借住给他。他当天刚出差。我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家里啥吃的都没有,桌子上放着几张音乐光碟,边上有一小碟吃剩的辣白菜。这样国际上享有盛名的学者,就吃着这碟辣白菜欣赏他热爱的古典音乐。我有些恻然,这个男人,离婚时被我拔得一毛不剩,却依然在每次探望孩子的时候大包小包提零食,还经常冒着被我打出去的风险。
我暗中祈祷:上帝啊,请赐给蒋老板一个第四次离婚时不用拔光他羽毛的女人吧!
(三)
已晚
已晚云笺寄莫收,更无捷径到君眸。
荷稠未庇鸳鸯侣,水断难停劳燕愁。
梦向故人衣上老,缘从白驹隙中求。
几回欲敛悲秋气,一纵相思事事休。
蒋老板有上海人血统,我并不是瞧不起上海人,但他们跟北方人确实不一样,会过日子。
有一次,蒋老板嫌我做的菜难吃,拒绝吃,还好我了解他的为人,就故意说:你还吃不吃了?你不吃我可倒了啊。结果,只见蒋老板的筷子伸过来,几阵划拉,盘子见底了。
和蒋老板一起在厨房摘韭菜,忘了因为啥事吵了起来,我一生气,就把怨气发泄到韭菜上,该扔不该扔的全部扔进垃圾袋。蒋老板韭菜摘到最后,惊讶地跳起来:咦,韭菜都哪儿去了?他再顾不上跟我吵架,把垃圾袋里的韭菜抢救出来,脸上大写着心疼。
小气鬼蒋老板,是一个好老师。有次学生来送毕业论文,留在家里吃了顿饭。送学生走的时候,蒋老板亲自送下楼不说,还把冰箱里的樱桃全部给学生打包带走。我不高兴了,嘟囔着说,那是我花的钱,我跑的腿。蒋老板瞥我一眼,不吭声。话说,这帮社科院的导师,只有混到一定级别才能抓到几个学生,看得跟流浪汉捡到金块似的。据蒋老板的日记,他的第一个研究生,临考前,蒋老板颇想将其安排到家里睡,这样就可以给学生省下住宿费,最后不知到底办成没有。他最早的几个研究生,蒋老板都是按照酒鬼标准培养的,在家里影集中看到不少他和研究生一起喝酒的照片。蒋老板咧着嘴笑得很高兴,那帮学生就像他的小兄弟般,围着他傻笑。
一次蒋老板到我父母家吃饭,他跟我说,他下午还有事,挺急的,晚饭不能吃了。我对他说,你别走呀,我爸爸晚上给你做鱼了。蒋老板权衡了一下,没有走。吃晚饭的时候,爸爸端上一盘极小的炸得有些发糊的小黄鱼。我有点尴尬。蒋老板的表情颇为有趣,想说什么又强忍住。
可能我总将他贬为上海小男人,有时他颇为不服气,也常给我有力的反击。比如我说我校某个导师出去参加答辩会,从来都是当答辩主席的,他就会说:我也经常做答辩主席啊。还有一次,经过我一个晚上的打击与拔毛,他早上走的时候可能觉得没面子了,偏要给我指导怎么写论文。我一下子蔫了。这是他的长项,我的弱项。他把昨天晚上被骂得垂头丧气的不快全都忘了,在我面前意气风发地指点一番以后,高高兴兴出了门。大概心里还在想:会写论文真不错,受了欺负可以扳回一局。
有时候,我也装好人,一番沉痛忏悔,并郑重发誓,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蒋老板这人很聪明,他笑着摸摸我的脸,说:你是那样的人吗?嘻嘻。对我的行事,他很头疼,经常我对他干了坏事,他在家里围着我坐的沙发一圈一圈地走,极为苦恼,思量着到底该不该原谅我。当然,原谅我的时候居多。当然,蒋老板把人都给我了,又反复无常,把人收了回去。这是君子一诺千金重的人品吗?
曾经跟蒋老板达成协议,只要他人不跑了,我就不再跟他闹。两个人在东直门说得像模像样,颇有私定百年终身的郑重。然而,没几天,一次吵架,蒋老板又溜掉了。他溜掉就溜掉,还总动不动回来看看我,离开他饿死没有,每次看他开门回家,我都会说:我过得挺好的,你放心走吧。他总有点讪讪然。后来我才知道,他溜回家根本不是想跟我妥协,只是想偷回点自己的衣服。他每次回来,瞅着我在里屋睡觉,就开始像鸵鸟一样在衣柜里叼衣服。声音很轻,怕惊醒我。然后又像地震灾民抢救剩余财产似的,把几包衣服背在背上,趁我睡醒前蹑手蹑脚地离开家。这个会过日子的上海人后代,偏能把房子大度地拱手送人,而对那一堆并不值钱的衣服,却像自己身上的皮一样,深知剥掉了不会重新长回来,无论冒着多大的风险都得偷回去。
离婚以后,蒋老板越来越不怕我了。因为我失去了蒋太太的身份,他的三从四德便失去了执行的必要。一次他回老家看我和狼崽,在厕所里洗澡,我故意吓唬他说,厕所的帘子不严,我什么都看到了,他竟然哈哈大笑说:没关系,没关系。
失去蒋老板以后 ,我变得旷达多了。我经常对他说:你不就是个老头吗。他说对呀,你早知道这点不就早好了吗。但他知道,我贼心不死。每次我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他就总翻出旧账。他说,你总爱跟这个比,跟那个比,你不看看你做的坏事。这简直是把我所有潜在的情敌都排在我前面的节奏啊。
去年资金链断裂,以为蒋老板不会管,因为只有我欠他的,他不再欠我什么。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给我办了几张信用卡寄过来,而且是主动寄给我的。这小气鬼似乎跟我离婚以后,变得更傻了。忽然发现,夫妻以外,我们越来越像朋友。他有什么有趣的视频,或者他自己的文章,他也会给我发到微信上。关于房地产的动态,他也会经常发给我。我总回怼:你缺心眼啊,中国楼市崩盘,我破产,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写来写去,发现我爱我的蒋老板,也发现,所有的坏人都热烈地爱着好人。哈哈。
(四)
忆旧
几多冷暖意幢幢,叶满寒街月满江。
还似长车君未去,临行一眼递于窗。
今天还是说说作为小气鬼的蒋老板。我上厕所,他嫌我卷筒纸扯得多;我洗脸,他嫌我水龙头开得大。我烧菜,他嫌弃我炖的过烂,浪费了煤气。我想,我要是吃安眠药自杀,他一定也会嫌我买了一个贵的牌子,连到死都浪费钱。
蒋老板第一次和我见面,他带我到琉璃厂逛,听他讲一些文化掌故,真心觉得,琉璃厂是北京一个美轮美奂的神奇地方。之后,他带我去三千里烤肉店吃烧烤。他点了很多,满满的一大堆,我却不怎么敢吃。他有点不高兴,说你们女孩子,怎么就知道减肥。言下之意,宁愿肥胖,你也不能浪费啊。他不知道的是,我一多吃肚子就会鼓鼓地,就跟他在花莲教工宿舍的纱窗上看到的假萤火虫一样。为了在美男子面前保持身材,我再馋也得忍住啊。
第二次他带我吃饭,级别就比烤肉店明显不如了,他生怕我点太多菜,期间拿手帕擦了几次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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