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入荒凉:一个将门之子的忏悔录》
第16节作者:
81_冰川 过了三十六道拐不多远就是一道班,从一道班开始就进入了河谷地带,一马平川。什么是川啊,这才是切切实实的川,两山夹中间的一个大平川,平川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车轮过去,嘎嘎作响,炸飞一片。
破车一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不能及时赶住宿地,就意味着,我需要走人生地不熟的夜路。
我就像一个骑着野马的武士,一路狂奔,座椅就像一个大跳床,把我抛上抛下,屁股被颠得麻木了,仿佛已经不属于我。
嘴里不停念叨,顶住,千万顶住,我家车大爷,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撂挑子。当然,坏情况总会在最坏的时候出现,――车胎爆了。
日期:2018-07-12 22:40:45
我认命,从车屁股后头卸备用车胎,架千斤。
眼看太阳慢慢往山顶靠拢,暮鸦在头顶盘旋,呱噪得人心烦。好不容易把车胎装好,太阳一点点挨到了山尖,气温也就凉了。
初次进山的我,穿着一件短袖T恤,原来还干了一身汗,一阵凉风过去,寒毛竖起一片。
我收拾收拾,准备再次上路。
一个放羊倌,赶着一群黑羊白羊,牵着一匹黑马,从我车边过去。和他的羊群一起,都把我的车牌照打量了一通,然后摇摇头,跟羊群一道,上马走了。
他的黑狗围着我的屁股绕着转了一圈,也唁唁叫着,奔向了主人。
我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眼跟前的一个指路人,当然不能放过。
就跟人人家屁股后头,猛问:老乡,这离最近的村镇还有多远。放羊倌根本不理我。
我踩了一脚油门,跟上了他的马,死乞白咧地问:大叔,我不熟悉山里头的路,不敢开大夜车,您能不能给指点一下,离定居点还有多远。
黑马背上,这个削瘦黧黑的汉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摇摇头。
日期:2018-07-13 10:10:29
他这神情我很熟悉,部队里那些老步兵们,通常就是这样看人的,普通人见了这种眼神,会觉得瘆得慌。
我愣了一下,多看了他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这人我认识。我试探地叫了一句:老兵……
他听到这两个字,脊背一挺,整个人都就换了个人似的,眼神刷就横扫过来,象探照灯似的雪亮。
我脑子里哗啦掠过一个人的身影,大叫一声:老连长,老连长,是我,我是齐政,小政。
日期:2018-07-13 10:46:54
他很茫然,就象梦游的人,突然被人叫醒,他有半天盯着我看,却没有反应。
他的马在他身下不耐烦地踢踏着马蹄,催促着主人赶紧开步走。羊群自顾自地往前去,黑狗很忙,跑前跑后地看顾着羊群,直到羊群走开有四五百米,黑狗终于忍无可忍,回来冲着马背上的主人猛吠。
老连长这么发了一阵呆,又继续前行。我不知道跟着他好,还是不跟着他好。
看看苍茫暮色里连绵的群山,慢慢驱车跟在了羊群后头。
传说中那么一个暴烈狂野的人物,突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是这样一种神情面目。
他都遭遇了什么?什么使得他远离文明社会,隐匿在大山深处。他获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他曾是我们全体孩子的偶像,心目中的英雄。英雄不死,可英雄已经老了。发现这一点,让我心里殊不平静,微微发酸,悲苦。
日期:2018-07-13 17:07:44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他的妻子象招呼其它路过的旅人一样,招待我吃喝。
而老连长,他妻子口中的阿木尔,什么话也没有,一直沉默,喝茶,抽烟,吃手抓肉。我谢绝了他妻子的安排,拿了一床毛毯,回到自己的车上睡觉。
凌晨时分,我在山里清新的空气,羊粪味儿,**的清香,和各种牲口的召唤中醒来,老连长已经不在帐篷里了。帐篷外马车、猎丨枪丨、织布机,还有堆满马车的猎皮,在陈述着他的生活状态。
我吃饱喝足,带上干粮,还有一肚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积郁上路。拐了一道弯,他和他的大黑马,正在山坡上看着我。
我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仰头看着他,和他的马。天那么蓝,那么高,蓝天以下,绿草以上,是他孤独削瘦的身影。
我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敬了一个军礼,向我的前辈,向我曾经向往过的热血疆场,向我少年时代的偶像和梦想。
我一直仰望着他,他没有动,可是过了好久,他的手慢慢抬了起来,也是一个军礼,一个老步兵,仪态标准的军礼。
日期:2018-07-14 12:44:34
我的眼泪狂飚而出,止也止不住。甩上车门,一踩油门,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我不敢回头看,怕回头了,会忍不住跑回到他跟前,用一种特别煽情特别孩子气的方式,摇着他的肩膀问:老连长,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每个男孩成长的过程中都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英雄梦,我也不例外。我跟在老连长身后偷偷练枪练身手的时候,渴望自己在哪一天会变成英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明白世间原本是没有英雄的。可我仍希望,我眼里的英雄,仍保持着原有的光彩,而不是这样一个荡尽雄心,平静如大山,平凡如普通牧民,完全泯然于众人的男人。一个老男人。
后来我又陆续地进了几次山,老连长一如既往地沉默,但对我的打扰,不再抱着拒绝的姿态。我们无话可说,反倒跟他的妻子索梅达,有了一些断续的交谈。在她的叙述里,我才慢慢了解到老连长的身世和经历。
日期:2018-07-14 13:53:34
余容后让我把老连长的经历说给她听,我说,不,你得听索梅达的。于是,那一晚,在帐篷里,在奶茶香里,我和老连长沉默地对酌,偶尔相视一笑。
另一个角落,索梅达一边织着羊毛毯,一边用尧熬尔(裕固族自称)特有的调子,把老连长的故事讲得如同尧熬尔古老的叙事长诗。索梅达的两个儿子,一句一句地把母亲的叙述,翻译成汉话。
……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儿了,一个北风嚎叫的冬天,十六岁的阿木尔因为一场变故,离开了生他养他的牧区小镇。他心爱的姑娘,被父母嫁给了一个淘金客。
少年伤心之下,独自一人赶着父亲给他的几十只羊沿着疏勒河漫无目的地游荡而去。父亲目送着儿子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荒野中,心中的酸楚和失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甚至不敢奢望,以后还会见到心爱的儿子。
日期:2018-07-14 15:56:50
残酷的冬季差点儿要了这个年轻牧人的命,满天满地的白雪中,野外生存经验不足但性格倔强的阿木尔,与他的羊群挤在山谷一处聊可避风的岩体下,心如死灰却又平静安详地直面着上天对他的安排。
然而,大自然是神奇的,顽强的生命力让这个十六岁少年在第二年春季丰盛的青草里走到了十七岁,他率领自己的羊群回到了家乡。
整整一个冬季都没有回来,父亲认定儿子早认定已不再人世间了,搂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父亲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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