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合同解决不了的一个实操问题就是：估值。
　　孙总这次融资，核心仍然是估值。

　　作为直接负责人，张美感到估值压力很大，因为我们惯常使用的估值方法，对于互联网企业都不适用。互联网公司是那种以用户数据为核心的企业，只要用户多，没利润不是事儿……这肯定不适用看重财务数据的传统估值方法。我们只好抛弃大华尔街的估值工具箱，拿起硅谷的估值工具箱……（此处有请贝小姐）
　　嗯，问题是……我们俩都没使过这个工具箱……
　　当然，互联网估值也有自己的基本公式，比较基础的是“梅特卡夫定律”，V=K*N2。V是价值，N是用户数，N2是用户数的平方，K是个乘数，这个乘数就像传统估值方法中制表计算所得到的乘数一样，可以通过跟其他公司做比得到。当然，做比过程离不了市净率、市盈率、尤其市销率、ARPU这些跟互联网有关的数字。
　　在这个过程中，也要与其他公司对比，得到正确的乘数——团队痛感：难的不是找到其他公司财务数据，而是找到它们的“真实的”财务数据，就估值和融资额这两个数，天知道它们往里面注了多少水……有的公司融资3000万就敢对外说自己融了2个亿……

　　Joel头一次做互联网公司的估值，一开始很开心，号称提升了简历，以后没准儿能去VC应聘，结果干着干着……他桌板上粘了很多小条，每个小条代表一个公司，底下列着他找到的数据，随着工作的推进，我看到那些数据写了划掉，划掉又写上，有几个公司甚至被他愤怒地打上了大红叉子，估计是怎么也看不透，被“枪毙”了。
　　这是2014年，我们介入的时候，后来臭名远播的“校园贷”才刚刚落地不到半年。各大公司疯狂地推，据说各大高校，尤其地处二线城市的高校门口所有的广告牌都被各种“校园贷”包了（麦总，是吗），各家公司的招数一概是“首单免息”。
　　新业务刚刚开展六个月，还首单免息，这利润好看不了。
　　当然，孙总原来的“小贷”也没停，还做着，但是因为这是转型前的业务，不代表公司未来方向，所以“小贷”这一块的利润也不好作为估值的起点。
　　又因为是新兴行业，月新增用户、活跃用户增长都比较陡峭，但估值并不能以如此陡峭的曲线为基准……
　　学海无涯，即使在一个领域工作数十年，也不可能穷尽知识。好在估值是“科学性”与“艺术性”相结合的一门手艺，活跃在VC界的同学校友们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尤其睡在卫总上铺的兄弟，这家伙投出了共享单车TOP2，应该也算是个“咖”吧。我白天吸收张总和Joel的问题，晚上回家就各种打电话咨询求教，很快地我们也建立起了一个基本模型。（这块儿我都不敢讲，就不麻烦贝小姐了）

　　连滚带爬地，工作也都做的差不离了，我们也怕估值估低了，就把各项条件都往高了提了提，给自己留个余地。
　　好，终于，投资人团队要造访孙总了！
　　【41】Tom先生其人其事

　　详细介绍一下这个投资人，棕发棕眼，肤色健康，皮鞋锃亮，60岁左右，但气质拔群，走的雅痞路线。就叫他Tom吧。
　　Tom跟Eddie一样，来自华尔街某世家，家里有自己的基金，但Tom也是有真本事的富N代，他最大的成绩是上世纪90年代投出了美国最大的“高利贷”公司。
　　美国的高利贷叫payday loan，发薪日贷款。美国大多是周或双周发薪，有些人急用钱，等不到发薪，就在发薪日前去这种地方借个100块先应急。方法是开张支票，到柜上就一手交支票，一手拿现金。到了还款日，要么本人亲自来还，要么柜上拿支票去银行兑现。如果本人没来，银行的钱不够还款，再还就要加“跳票费”……相当于利滚利了。每借100，利息大概是15-30美元，各州不同，换算成年息高的吓人，但因为账期很短所以借款人听着还能承受。payday loan是美国目前最大的合法小贷业务，包括加州，新泽西这样富庶的地区也常见店铺的身影。

　　上世纪90年代，payday loan迎来爆发，那正是克林顿总统执政时期，美国出现了少见的财政盈余（后来都被布什打仗花光了，奥巴马更是赤字高筑）。美国人有钱，爱花钱，钱没到手就急着买东西这种消费文化让小贷业务爆发增长。但随着这最后的社会财富散去，尤其是中国制造的崛起，美国社会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
　　我有一次去K州看地产，K州是美国比较穷的州，农业立州，一度工业化程度较高，有大型煤田，但随着美国工业整体向海外迁移、煤田关闭，K州也摆脱不了急剧衰落的命运。连走几个小镇，我看到的都是年久失修的镇屋、缺乏装饰的面包店，那里甚至没有美国小镇标配的汉堡王、银行，但每间小镇都有不只一家payday loan……
　　沿着纵贯美国东部的阿巴拉契亚山脉，几乎每个州都是这种情况。生活在这里的人，就是俗称的Redneck（红脖子）、Whitetrash（白人垃圾），但其实，他们只是美国产业结构变迁的受害者。

　　阿巴拉契亚山脉本来是一道天然屏障，美国建国的13个州，沿着东部海岸线依次排列，正是这道山脉，把13个州和广袤的、印第安人骑马驰骋的平原腹地隔开，给了新移民安全感。阿巴拉契亚山脉矿产丰富，美国本土第一口油田正是在沿山脉的宾夕法尼亚州发现，美国最大的煤田正是在K州发现。擅经商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亲近海港，擅耕作的苏格兰-爱尔兰移民亲近高地、丘陵、田野。开发矿产前，他们是农民，开发矿产后，他们是工人，现在，他们是美国社会最悲观的人群——是的，民调显示，这一白人群体比黑人群体更悲观。

　　尤其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后，美国失业人口剧增，全国44%的人口拿不出400美元救急……这时payday loan不再是无伤大雅的家庭财政补充，而成了收入不稳定家庭的“债务陷阱”——据统计，美国每10个人里，就有一个人需要借payday loan，而这三千万payday loan使用者中，只有1%的人一年只借一次且能一次性还清贷款，其他人年平均借款325余元，平均还款更高达793美元。这导致美国各州都在讨论，是否应该收紧payday loan政策，它不再是救命稻草，而是勒住穷人咽喉的绳索……

　　但是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人民已经等不了了，他们和美国重工业衰落区——五大湖区（俗称铁锈地带rust belt）的人民一起，在2016年把川普送上了总统宝座——最后决定性的一票正是由宾夕法尼亚人投出！
　　这就是美国小贷的现状。
　　作为投资人，Tom当然不可能纵横这个行业二三十年，他的顶点就是参与了90年代的爆发期，让自己的投资最大化。但他还有一个我很看重的特点，就是他的家族有长期参与政治的传统。事实上，正是在他和他身边一帮人的游说下，美国在小贷爆发时，没有对小贷进行全国性立法——至今，对小贷的管理还是由各州立法。当时，Tom他们打的旗号正是“信贷民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