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金融的人，确实不像干企业的人那么争强好胜，金融本质是个服务业啊。
　　岳迁：没事，我们班XX在会里，我替你问问去——不过我跟她不算太熟……
　　岳迁说了个名字，我心里惊了一下，XX是常圆的中学同学：XX在会里？
　　岳迁：对啊，你认识她？——哦我想起来了，她是重庆人，是、是那谁的老乡是吧？
　　我应了一声：嗯。
　　岳迁：那……你有她微信吗？
　　我：其实有，但是没说过话，就是加通讯录自动加上的……
　　岳迁：那你问我问？

　　我心虚极了：你问吧，我回国也没跟人说过话，上来就打听消息不好意思。
　　岳迁很干脆：问得了我给你信儿。
　　也不知道岳迁问的时候提没提这是我的事儿，但XX给的答案，不但没有消除我们的疑虑，反而加深了我们的疑虑，她说：阳光公司？七八年前IPO就没通过，过会给否了。怎么？又翻腾出来了？不会是这公司没钱续命了吧？它可是过会被否过的企业，你们要是想进，可得掂量掂量。
　　【28】长期和短期
　　过会被否。
　　没钱续命？
　　这八个字太扎心了！！
　　但岳迁反而一脸兴趣地说：这企业命够硬的啊……你知道吧，过会被否对国内企业来说等于一刀砍死。但这企业竟然没死，不但没死，过了这么多年，又要去IPO……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唉你肯定不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因为纽交所没有“发审委”，所以我请岳总好好解释一下。
　　岳总就给我解释了解释，大概意思是说，企业要是立定决心IPO，两年之内不能有大动作，只能擎等着“过会”。企业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当然会存了“必过”的决心。所以，一旦过会被否，基本都会在半年之内按“问题”做出整改，再次提交材料，力争过关。阳光公司过会被否，竟然没有再次提交材料，说明，它肯定存在重大硬伤，不敢再试。
　　岳迁让我快催分析师出报告，他要好好看看这个公司。
　　分析师的报告信息量极大……简单归纳下，公司股权结构清晰但成分多样，有投资不过XXX的某地方政府，某国企，几个不明身份只有一个身份证号码的自然人。公司三轮融资进入的机构也十分复杂，领衔的是老赵的机构，但另一个江湖地位不相上下的机构的介入几乎和老赵所在机构同样深……此外，几乎所有数得上的金融机构都给这家公司出过研报，主旋律都是推，说企业好，其中一家规模不大的机构连发四篇赞歌。

　　一句话：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岳迁有点坐不住了，问我：你要是进去，能带我进去玩一把吗？
　　我哭笑不得。
　　这件事真的相当超出我的理解力。一个简单的融资会牵出这么多我无法消化的事实。
　　想想我反转了多少次啊！
　　一个伪造国外合同的骗子企业——一个符合国家战略的野心勃勃的企业——一个机构高管——一个对该企业充满信心的机构高管——一个各方面都让人放心的机构高管——一个被叛过死刑的企业……
　　我们可以从这件事的两端来判断：企业—老赵。

　　当企业不太行时，老赵特别行。
　　当老赵特别行时，企业特别不行。
　　一个主营业务完全造假、全靠融资续命的企业，这么多机构争先恐后跳这个坑。我只能仰天长啸了。
　　这回轮到我对岳迁说了：你可想清楚了，没有持续盈利能力，圈这么多钱早晚有造完的那一天。长期看，这公司一定会出问题。
　　岳迁一句就把我怼了回来：长期看我们都会死。
　　我都逗笑了。
　　岳迁说：你知道中国股市有句名言吗？叫做“不要过于注重长期问题，这样不利于短期赚钱”。
　　我笑的更欢实了。
　　【29】成事在天
　　阳光公司的神秘并没有到此结束。事实上，它穷尽了中国市场的所有神秘。
　　若干个月以后，阳光公司通知我要召开股东大会，我看了看议案，这是一个关于增发和配套融资方案的表决会，增发的目的是与XX上市公司进行重大资产重组。
　　我立刻叫来了我们分析师。
　　我家分析师就俩字：卧槽！
　　然后迅速给我普及了一下啥叫“买壳上市”。
　　我作为美国外宾，迅速get了重点：曲线IPO。看来我们能比预期的提前好几年退出。呦西！
　　想来想去，我给老赵打了个电话，我觉得我是不是得祝贺他一下什么的，因为按照分析师的解释，老赵这算给他们公司挣了一大笔钱，甚至有可能比IPO挣的还多。而且要是买壳成功，老赵就算顺利地把阳光公司“脱手”了。

　　我刚拨通电话说了个“赵总，我是万理”，老赵就在那边发出爽朗的笑声：万总啊，看我怎么把你给忘了。本来我要给你打电话的，可是自从XX上市公司发了重大资产重组的停牌报告，我这边电话就没断过……都知道这公司IPO当年是我做的，全来打听消息了……电话一多，我就把给你打电话这碴儿给忘了。
　　我就把从分析师那儿学来的几句行业黑话照葫芦画瓢说了下，然后就宾主尽欢地挂了。
　　在股东大会上，我对增发方案打√同意。
　　三四个月后，XX上市公司公布了复牌日期，宣布与阳光公司重大资产重组成功。
　　岳迁此时早已通过买卖麦韦公司股票发财，听说买壳的事，遗憾极了，怪我没跟老赵建立“超一般”的关系。
　　岳迁说：你知道这消息的价值吗？要是你能早几天知道阳光公司要“买壳”的事——我都不用你知道它到底买哪个壳——但凡你早几天知道它要买壳，我就能分析出他买哪个壳！咱们提前“埋伏”到壳里，挣的钱一辈子花不完！
　　我傻呵呵地说：这你也分析的出来？
　　岳迁：当然了，这都是有套路的！阳光公司要买壳，肯定是老赵给操办，而且这个壳肯定是老赵他们公司保荐IPO的公司——谁保荐的谁熟啊，不就是牵线儿的事吗？我就在老赵他们公司做IPO的公司里找，只要是那种市值不太大的、没有国资的、账上没钱的，就有可能是他们看中的壳——创业板不行啊，得是主板上市公司。哦对了，底儿也不能太潮，已经卖过一次壳或者重组过的，估计老赵也看不上——他不是把阳光公司夸成一朵花儿了吗。

　　我：我认真地问一句，你是不是在吹牛逼啊？
　　岳迁假装不好意思了一下：嗯……有点吹牛逼。这个是我琢磨出来的一个理论，但是没有经过任何实践——因为我从来没得到过任何企业要买壳的内幕消息，所以我没检验过我这个理论，哈哈。
　　我：好吧，算我耽误你了，没能提前知道阳光公司要买壳。
　　岳迁：也不怨你，这种事，估计老赵连他亲爹都不会说，利益太大了。
　　我：为啥？
　　岳迁：提前埋伏到壳里，或者参加这次增发，都能捞一笔。

　　我神秘地说：对了，他们为买壳增发的时候，好几个对象都是自然人呢。
　　岳迁大大地哼了一声：自然人，是不是一查身份证，全是某县某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