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石娇娇伏在桌子上，把头仰起，脸映到老六的目光里。她喜欢陈丽的无赖热情，也喜欢老六的温顺善良，此刻她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老六这么漂亮可人的小女孩。石娇娇站起来，把书抛到老六桌面，拉了她的手说：“走，一起去厕所。”
　　水杉早就开始落叶，校工来不及清扫的残叶踩起来有细微的声音。“菲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心里觉得最好。我有别的朋友，你也可以有别的朋友。你跟陈丽玩不起来，但不妨碍我们是好朋友。况且，胖表妹还是你邻居呢，你懂么？”老六对石娇娇的话永远都会温顺的点头。
　　现在姐妹帮还是六个人，只是后来加入的两个女孩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女孩们跟石娇娇在小卖部、办公室走廊或微机房偶然面对面时，从以前的冷哼一声变成了热情的招呼，石娇娇也同样热情地回应。但她们的邀请一定会友好的拒绝。
　　老六跟她们，尤其是胖表妹遭遇更多。有谁知道老六心里藏着如此坚定而长久的厌恶呢？在石娇娇尚且对班长们好言以对的时候，老六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给她们，她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永远不会出现在跟她们有关的任何地方。胖表妹几乎要被老六晾成瘦表妹。

　　从三年级开始，如今的六一班和六二班就一起上所有能合上的课。孩子们在成绩、体育比赛、文艺表演等等一切场合中明争暗斗，培养出了深厚地同窗之谊。本以为到毕业都不会有什么差错。
　　学校只有一台木质的脚踏风琴，所以音乐课都是各个年级合并上，能容纳很多学生的礼堂也作音乐教室用。唐建宇跟二班班主任老赵早早地坐在最后一排，现在搞什么素质教育，他们很想一起了解下准毕业生们的音乐素质。
　　石娇娇去美术老师那送完作业本直接去了音乐教室，刚出现在门口就看见陈丽手里扬着音乐书招呼她。坐下去前石娇娇左顾右盼，问：“菲菲呢？”陈丽刚准备开腔，就远远听见音乐老师的声音，“都有能耐了，想不上课就不上课，都给我站在前面，叫你们班主任看看你们这些好佬！”
　　陆续有学生缩头缩脑地进来，神态各异地站在黑板前。男孩们的不服气写在脸上，像斗了一半被人强行拆开的公鸡。最叫人讶异的是老六也拿着书站在那里，垂头丧气，在男生堆里如同害了瘟的小绒鸭。陈丽和石娇娇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交流，石娇娇一把抓起音乐书，几乎跳出座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了老六身边。别说陈丽，就连隔着好几排的唐建宇都吓了一跳。

　　罚站的学生数量甚多，老六和石娇娇调整了好几次站姿之后队伍才渐渐稳定下来。音乐老师走进门来，三十来岁，尖尖的脸上面色铁青，背着手在这帮讨债鬼前逡巡。“说，为什么！”她厉声对二班班长，那个初见壮实的小男子汉责问。
　　不等这人回答，一班体育课代表隔着几个人，大声说道：“我们不跟作弊下流的人一起上课！”二班班长登时怒目圆瞪，回到：“愿赌服输，输不起的人我们也不愿意一起上课！”来往之间，六年级的好男儿们七嘴八舌几乎要打起来。真佩服二位班主任还能沉得住气，愣是一声不吭。
　　“别吵了！”音乐老师一声怒喝，礼堂里登时鸦雀无声。上课铃声从以前的摇铃换成了电铃，此刻显得特别聒噪。铃声后女老师似乎没那么气了，调整心态准备上课，看见两个俏生生的女学生在队伍里尤其刺眼。火“腾”一声冒出来，“居然还有女孩子！”
　　“夏老师，季菲忽然肚子疼才在教室里磨蹭一下，我看见她不舒服想照顾她。结果刚准备来礼堂，老师就来了。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故意不上课的。”石娇娇脸不红心不跳，目光真诚地看着夏老师。

　　“是的，老师，我们那场的足球比赛是放学后，班里其他同学根本不知道。”一班数学课代表赶紧陈情，耳朵上由于之前激烈争吵的红晕还没有退去。夏老师看看表，扫视了下台上的所有人，转身瞥了眼端坐在最后的两位班主任，叹气道：“算了，找位置坐下，我要上课了。”说完拉下大黑板，上面是《走进新时代》的简谱。
　　再多下一场雪就要过年了，所有人都在盼过年。除夕果然伴着一场大雪，妈妈炸带鱼的时候，石娇娇在给煤炉换蜂窝煤。妈妈买了许多往年并不怎么舍得吃的食材，比如带鱼，比如大对虾……
　　石娇娇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知道妈妈在跟不辞而别的爸爸赌气，她在跟自己说，没有爸爸的消息她一点也不在乎，而且凭自己也能让母女俩过得更好。这些好吃的没进肚子，却先堵在了两人的心里，屋子里那么安静窒息，只有油烟和灶火兀自热闹。
　　爸爸披着风雪进门时，石娇娇拿着火钳，火钳上夹着煤屎。“爸爸？爸爸！妈妈，爸爸回来了！”她欢喜得不知所以，想去抱爸爸，又放不下煤球。
　　“老婆。”爸爸拍拍石娇娇的头，低沉而压抑地叫了做饭的女人。他人生从来没有拘谨的时候，可这时隔大半年，经历不告而别的初次见面，让他紧张。妈妈没有反应，兀自炸着带鱼。石娇娇鼻子酸极了，可她不敢哭，只得默默换好煤球。

　　爸爸转身出去，很快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进来，帆布袋上还有新雪。他一样样往外拿，糕点、腌货、干海鲜、书、玩具、新衣服……全部是外出的旅人会为日夜牵挂的人带回的东西。最后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已有几个菜的餐桌上。
　　妈妈炸好了带鱼，准备汆鱼肉丸子，对父女二人视而不见。爸爸对石娇娇做了个“嘘”的动作，咧嘴一笑，黑瘦了许多的脸膛衬得牙齿雪白。他抓起灶台边装着青菜、豌豆苗、青蒜的篮子，走了出去，笑着说：“我去洗菜。”
　　那晚僵局在妈妈一句“这青菜里还有泥巴，我能指望你干什么好事”里打破，石娇娇明白爸爸不会如实告诉自己，他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甚至连妈妈也没能问出，这个一贯纨绔的男人，怎么会做了船员这种他原本一辈子也不会去碰的苦差事。这像一个谜语，谜底被当事人永远藏在眼睛里。
　　爸爸在家里待了足足三个月。“爸爸，明天我是去野炊，不是春游，吃不上零食的。”石娇娇看着满满当当的书包有点为难，爸爸笑说：“我到三十岁都不会做饭，你们小毛头能做出什么？”妈妈把洗干净的一把筷子和两个碟子交给石娇娇，叮嘱要全数带回来，然后斜眼看着爸爸的后脑勺，道：“她早就会自己做饭吃，一点不让我操心，比你能干一百倍。”
　　爸爸闻言放下书包，转身对石娇娇张开双臂，“乖女儿，抱抱。”石娇娇脸一红，看了妈妈一眼就抱了过去。男人顺手拖了表情别扭的妻子，把妻女用力搂在怀里。爸爸力气太大了，勒得人喘不上气。

　　担心刮风，担心下雨，担心老师生病，甚至担心地震……在忘记担心之后又太过兴奋。每次春游石娇娇都要经历一个灼心的不眠夜。第二天还未日出，石娇娇直到看见墨蓝的天东方泛着破晓前的青白色，才把一颗小心脏放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