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岁月[GL] 》
第7节

作者: 天南7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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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早晨,清音向修文要报纸。修文犹豫一下,从窗台后面的木板里拿出最近的几份报纸。那朵凋零的玫瑰早已消失出人们的记忆,虽然在她死后那段时间人们还在颂扬她,但该颂扬的人太多。每个时期都有一个英雄让人们感怀留念,现在清音看到的是无数个英雄之后的英雄。修文紧张的看着她安详的看完最后一张报纸,轻轻的舒了口气。
  炮火越来越近,大批医生和护士不再待在屋子里,他们也要奔赴战场,火线上的伤员如大雨前的群蚁搬家,来不及撤离。清音也在其中之列。炮火在她的头顶轰隆炸响,偶尔的流弹射到她的身上,在她包扎伤员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双方的血液。盘尼西林很有限,那个美国佬还在咆哮着吼叫一箱盘尼西林抵过一个蒋总统的脑袋。很多战士死于炎症。修文在家里胆战心惊的守侯清音的回来,每个24小时周期里,每声炮响,他的心都要抽搐一下。

  奶奶在日记里写道:
  炮火和枪声成了我每天必经的事,哪天它们没有出现,我就无法安睡。火线的激烈拼杀刺激着我的每根神经,血液喷涌。我竭尽全力,感受她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我想,做完这些事情后,我就成了她。
  由于清音的突出表现,医院的地下党组织找到她,鼓励她加入中国***。接到消息那天,清音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修文正在屋子里给学生们讲司马迁的《史记》。他的课程一般是这样的:早上是诗词曲,下午讲散文和义理考据,晚上随机安排。除非学生们极力要求,他碰也不碰那些时下流行的新文学和爱国主义题材。
  清音倚在门口听他讲了半天,他的声音很平和,完全沉浸在千年前那个文风磅礴的时代。清音忽然觉得天空变了颜色,不再昏暗,而是朝霞漫天。直到修文的目光触及她的身影,声音噶然而止。
  同学们欢笑着跑出屋子,一个顽皮的小家伙冲她喊声“师母”,一溜烟没了踪影。修文张大嘴巴,站在那里,惶恐的望着她。清音不动声色走进屋,修文擦擦额上的汗,“你看,这,不要介意,他们闹着玩,小孩子不懂事……”
  清音没回答,只是笑笑,坐下了。修文赶忙走到门口,揭开炉火上的盖子,开始做饭。
  “修文”清音叫他。
  修文放下手中的物什,坐到她对面,等她开口。

  “修文,我想加入***。”
  “哦,你要觉得合适,就加入吧。”
  清音看了他一眼:“那好。”
  就这样,清音写了申请,成了一名**预备党员。

  我曾经听到这样一种说法,入党的不外两种人,一是真正懂得和了解共产主义的人,二是对此根本一无所知,热血澎湃的浪漫主义者。那个时候的***是弱势党派,加入进去不但升官发财的机会很小,随时都有杀头的危险,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奶奶属于哪一类,我对她入党的动机没有怀疑,应该是很纯洁的。但我总觉得她不过还是在走另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和另一个人所走的完全重合。是不是属于她自己的,或者她注定就要走这条路,我不知道,奶奶在日记里没有写。
  ***员不怕死,怕死就不是***员。英雄们挂在口中的非常频繁的一句话。奶奶当然做到了,她大概都没有去想过关于死的问题。要不,就是非常慎重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她第二次昏迷了三天两夜的时候,她在鬼门关晃荡一圈又回来了。
  除了多了个仅有几人知道的党员身份,清音仍旧做她的护士工作。日子如流水般滑过,日复一日的一天一天减少。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把连日来的阴雨趋散得无影无踪,山城在阳光的照耀下偷了个空,重新恢复光彩。
  这天对清音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对修文来说更是个奇迹。很多决定都是在仓促间下的,受某件事情的影响。生离死别,妻离子散,爱人重逢,孩子回到父母的怀抱等等,大概都是其中的某样因素。平淡和惨烈都不是理由,在清音和修文两人之间,岁月把该沉淀的都沉淀下来了。
  “修文,我们结婚吧。”清音平静的说。
  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修文还是被这句话震惊了。要不然,他就不会跌碎鼻梁上的眼镜。我家相册里仅存的那张黑白照片上,爷爷左边的眼镜框明显比右边的要大,因为是空的。
  这个一出场就倍受打击的青年男子就这样成了我的爷爷。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和爷爷亲,比和爸爸要亲上一百倍,而在我的记忆中,他只出现过一次。那个时候,我两岁。爷爷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去世的,爸爸请假回去奔丧,我没有回去。
  我为爷爷感到骄傲,虽然爸爸告诉我,自从奶奶走后,他成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泡茶馆,打牌,钓鱼,不管他们兄弟俩。
  如果世间有一个男子,和爷爷一样,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所以,奶奶选择做他的新娘,我觉得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比如灾荒、战争、中奖、得金牌、当总统等等,他也不见得有多满足。后者属于那些“为疯狂而交谈,为疯狂而生活,也疯狂的渴望得到拯救”的人,他们在不满足中满足的死去。
  无疑,奶奶属于前者。她从来没有疯狂过,也从来没有不满足过,更不希望谁来拯救她。在得知夏谨奶奶牺牲的刹那,她也只是选择了倒地沉默。
  洪水卷走了奶奶,至今也不知道她身在何方。奶奶的日记我只看到一半,后面将会发生什么呢?不外乎也在证明我的这个预先的判断:她一直都在满足中精彩的生活。所以,熬到很多年后,她在河水泛滥的自然现象里,不知去向。
  在日记里,我找到这段话:老人说,自杀的人要入地狱,上不得天堂,转不成世投不了胎,我的这一生交给了另外一个人,我必须交给他;来生,我不想再荒芜了。但我必须得到一个来生的通行证才行。
  ……
  我活得越来越满足,因为我活着一天,就可以多想她一天。
  婚后的日子和以前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地铺没了,只剩下一张床。清音每天还是忙着照顾伤员,蒋修文的那班学生长成了半大小子和妙龄少女,但他们的衣服还是那么小,大人们就在原来的衣服下面接上一截,长一岁接一截,衣服也因此多了一个年轮的功能。
  清音怀孕了,肚子隆得越来越大,上前线的时间少了许多。在八月的一个下午,清音正在为别人接生,腹部忽然剧烈疼痛起来,旁边的护士接替了她。那天,我的大伯来到这个世上。
  蒋修文气喘吁吁跑到医院,熟悉的医生护士乐呵呵的给他报喜:“蒋老师,恭喜你得了个大胖小子!”其实,婴儿很瘦小,但话还得那么说。蒋修文却没有多大反应,冲到清音的床位,拉着她的手,看见她安全的躺在那里,才放下那颗心。
  在我大伯差不多三岁的时候,局势发生了变化。抗战从相持阶段转为反攻阶段。我的父亲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孕育了。本来蒋修文不想再要孩子的,但孩子毕竟进入了裂变阶段,和抗战一样,锲而不舍。为清音的身体着想,孩子没有打掉,一直安稳的在母亲的身体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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