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不离家——为了女儿,我离婚不离家》
第55节作者:
令狐云云云
最终我的父母没有离婚,那段日子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妈总是不时地过来抱着我哭。我就是想安慰她,都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安慰。那是我第一次从我姐那里听说了“离婚”这个词汇,我问我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姐悄悄地跟我解释:就是咱以后不能住在一起了,你、我、爸爸、妈妈,都要分开了!
那个时候我恨我的父母,恨他们让自己的孩子深陷于这样的恐惧。但与此同时又可怜巴巴地祈盼,祈盼他们千万不要离婚,不要让我成为一个破碎家庭的弃子。
那个年代离婚虽然较现在要少,但也绝非罕见。我的同学里有就有来自于单亲家庭的。他们通常比别人沉默,走路爱低着头,身后会有其他学生和家长指着他们窃窃私语。离婚是父母的不光彩,却常常集中地反应在孩子的身上。那些指指点点的人们不见得有多少恶意,也许他们在同情孩子、在批判父母——怎么能离婚呢?古代媒妁之言乃至指腹为婚的都有,别人能过得下去,你们怎么不能?
所以当我长大之后,我越发感谢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亲。尽管波折重重,但她与我父亲相守到了最后,甚至在父亲过世后,也没有选择另嫁而重新开始。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如今我与妻子争吵,与当年的恋人重逢。如今我明白了婚姻的跋涉究竟有多少苦难,所以我感谢她所做的一切——她的争取,她的挣扎,她的艰辛,她的坚持。她是一个那样完美的榜样,只是我满心羞惭,我没有做到她的万分之一。
然而,曾经在婚姻的狂风暴雨中紧紧抱着我的这位母亲,却还是最终要离我远去。
日期:2017-12-28 22: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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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妈还在昏迷。我姐给了我一张纸巾擦汗,我忙不迭问她怎么回事,怎么发生得这么突然?我姐白我一眼,说突然倒不突然,前些日子妈摔了一跤,到医院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今天起来说心口有些疼。我埋怨我姐:开始怎么不告诉我?我姐辩解:咱妈不让说的,她不想惊动你。
生病这种事情,似乎向来与母亲绝缘。倒不是她身体真好,而是有情况也尽量瞒着。大一时有一回我三天没找着她人,回到家问她怎么不接电话她说手机电池出了问题。结果很多年后我从老房子的一个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张住院单,才知道她那时候扭着了脚。
医生说我妈的问题不小,但也不是毫无办法,总之解决方案是做心脏搭桥。这毛病放从前是绝症,但现在搭桥手术不算太复杂,经济上也可以承受,此类病人多活二十年的都有。听到这里我们好歹松了口气,但医生又说:“你们母亲年纪太大了,手术有一定风险,能给这个年纪的病人做手术的医生正在国外开会,明天晚上回来。我建议你们等等。”
我们当然听从医生的建议,这一天时间就尤为关键。我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在医院里寸步不离。我妈昏睡了足足十四个小时,第二天睁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回神明白自己在哪。她今天精神不错,起床喝了一大碗韩晓熬的玉米糊。然后我妈问我她是什么毛病,我不敢说实话,就说要做一个小手术,正等医生呢,晚上医生就回来。我妈想了想,别有深意地说一个小手术还要等医生啊?我“额啊”了两声,说:听医院安排呗。
我妈没有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而是要拉着我多说些话。我劝她休息,她不肯:“睡觉不差今天的,我抓紧时间跟你聊聊天。”当时我心里便咯噔一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妈差不多是命令我坐在她的病床边,然后絮絮地说了一个下午。她从我不记事的时候开始说起,讲了许多我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琐事。我吃惊于她的记忆力,几乎把她自己的一生都回顾了。说到不好的回忆时她会黯然,但一说到有意思的事情,又跟个孩子似地笑开。我妈说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养育了我跟我姐,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我跟我姐的嫁娶。“看到你们都结了婚,我才知道从前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我才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忙活,就好像最大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日子可以歇一歇……可惜啊,可惜你姐她……”
我没想到我妈事到如今仍在纠结,这让我更加无法跟她开口自己的那点状况。医生提醒我们凡手术都有风险,更何况是在心脏上做文章。我有过那么一瞬,心想无论如何应该跟她从实交代自己婚姻的现状,否则的话恐怕再也没有这个机会。可就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我妈问:“诶,韩晓呢,今天怎么没看见?”我迟疑了一下回答:“她……忙自己的事去了。”我妈点了点头,说:“你们这代人呐,就是太贪心,爱情啊家庭啊,都想兼得。搁我们那时候,有点白饭就满足了,你们倒好,过这么久日子了还只惦记着吃肉。什么爱不爱的啊,婚姻走到后面,剩下的都是亲情。这时候你还想着爱,想着自由奔放,那是犯了右倾机会主义……”
妈的这个比喻很有意思,爱情是肉的滋味,婚姻则白饭一碗,能日复一日干吃下来的,都是高手。
我笑着回应我妈:“恰恰是因为年代不同了,现在人可不比您那会儿。”我妈白了我一眼:“你呀,也别小看那时的人!”我语塞。
妈这话很突兀,我感觉到某些不受欢迎的真相正凶猛袭来。我妈的眼睛失神了好一阵子,似乎盯住了虚无中的某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良久,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其实你爸当年也……出过轨。”
这话就像一道闪电,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
如果一个秘密能被深藏半个世纪,那么它见于天日的那刻必定丑陋不堪。
妈说那女人是个到学校来实习的年轻教员,能不能留下转正,担任教务主任的爸爸有关键一票。那女人比妈年轻十岁,为人谨慎有礼。我妈那时候还兼任校工会的职务,要照顾新人,所以邀请过那个女的以及其他几个年轻老师来我家吃过晚饭。“真是引狼入室。”我妈笑起来,我却听得心肝直颤。我追问:“后来呢?”后来?我妈说她不确定是不是那时候我爸出的问题,总之后来事情败露,她原谅了我爸。而那个女的也自觉羞惭,顾不上什么转正不转正了,主动辞了教学岗,回了乡下。
我半天都没说话。爸爸过世已经很多年了,要不是家里摆的那张照片,他在我心里的形象都早已模糊。印象中他应该是那种老派的知识分子,戴眼镜、骑二八自行车,穿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便后来到了90年代,他的作风也是古板的、老派的,用行动与物欲和金钱崇拜作殊死搏斗。可是我万不能想到爸的身上也有这种荒唐往事。也许这不能击碎一个父亲的形象,但就好比白纸上溅落了一个墨点。白纸虽然仍是白纸,但墨点也依然触目。
“这就是古今不同之处,”我苦笑,“现在哪儿有那么老实的小三。”我又问我妈:“您原谅我爸,后悔过么?”我很意外,她居然斩钉截铁地说:“后悔。”“您后悔,您却还是一直原谅了我爸?”我妈抬起眼睛来看着我,她的瞳仁开始浮现诡异的浑浊。她说:“我从不后悔原谅,我只是后悔报复了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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