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岭——道德边缘的心灵冒险》
第36节作者:
路况的游戏 在公司里,大家都感觉到这个月与往月不同,葛辉对业绩的要求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每天开晨会都像打了鸡血,发誓一定要把我们的老对手鼎盛部打趴下,要把我们正阳部推到全国的平台上去。已经上来业绩的必须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突破,还没上业绩的每天都要点名,并且汇报头天的拜访情况。媛媛会在晨会上收缴大家的拜访表,晨会后打电话抽查回访,有虚假拜访的次日点名,并乐捐十元。任务一级压一级,谁也躲不过,不管是经理还是属员,每天都能接到领导三个以上的督导电话。整个部门都笼罩在一种惶惶的压力之中。适度的压力能给人以进取的动力,整个团队都会迸发出使人振奋的工作激情,但当压力过了一个临界点时,团队氛围则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大家开始变得倦怠,对集体荣誉漠不关心,只想着混过眼前就好了,实在混不过也不会有人真拿你怎样。
月初的时候我手底下有几个有意向的客户,本以为这个月应该很容易应付,然而世事难料,正如我们常给客户讲的,“风险无处不在”,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步一定怎样。那几个已经谈得差不多的客户,都因这样那样的缘故把我拒绝了。这种事再平常不过。其实客户嘴上说的缘故都不是真正的缘故,真正的缘故就三个字:“不想买”。我们必须坦然面对。
使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的挂零却给了许多人以希望。每当媛媛宣读未破零人员名单念到我的名字的时,台下都会引发一片骚动,似乎使会场紧张的气氛一下和缓许多,我感到有些不安。一日在楼梯口碰到柳菲菲,她问我,这两天怎么样,快上单了吧?我说,别这么关心我好吧,我很有压力。柳菲菲笑嘻嘻地说,你可千万别上单,我们这些人都唯你马首是瞻呢。我叹了口气:我现在快成反面典型了,再不上单林凤晓非把我给吃了。柳菲菲拉下脸来,仿佛是替我说话似的道,别管他们,嘴上说着为大家好,心里还不是为自己盘算,整天想着往市公司里拱?我知道,她说的是葛辉。
现在林凤晓组的举绩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总业绩突破了五十万;林凤晓身先士卒,这个月已经上了三单,个人业绩达到八万;团队里还有几个人业绩超过了五万。我依然挂着零,显得很不合时宜。和我一起挂零的还有张北,他是业绩也一向不错,现在我们俩成了林凤晓重点关注对象。张北看上去倒是泰然自若,依旧嘻嘻哈哈,像往常一样跟领导开玩笑。每当晨会上念到我名字时,张北总是先用手指着我,喉咙里挤出一道粗粝的笑声,然后在葛辉严厉地注视下,伸出厚实的手掌和我握手,大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对我来讲,来自领导的压力倒还好说,来自属员的压力更叫人难受。前段时间在我的英明领导下,吴青和童辉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加上林凤晓对他们威逼利诱,终于说动两人各自给家里买了一份保险,算是开工号了,也算破了零。然而他们主管的业绩却像女人十月怀胎,看着肚子挺大,可就是迟迟不见动静。我感觉到和他们刚刚建立的一点信任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童辉又开始冲我呆笑,好像有心事却不跟我说;吴青依旧皱着眉头,整天抱怨客户这不好那不好。有一天吴青终于壮着胆子问我:振哥,这保险到底好不好干?你这么厉害怎么也不上业绩?我冲他淡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辩解什么,我想说的是,工作好不好干,完全取决于自己的态度。你不用心,什么工作也干不好;你用心了,世界上也就没有难干的工作了。”——我知道,我已经开始说屁话了。
当我察觉到白璐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冷淡时,心里除了有一丝凄然以外竟没有其它更强烈的感受,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沉浸在对工作的焦虑中。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在轰轰烈烈的大时代里,那么多人放弃儿女情长小家小爱,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在一种强烈的局部氛围的感召下,人们很容易把日常看来重要得多的东西给抛弃。我在月初动员会上喊出了十万的目标,现在葛辉看见我就会用近乎嘲讽的口气问我:华振,你那十万的业绩什么时候上?我只好笑道,快了快了。我又想起白璐给我发的那条短信:“等你上了十万的单子再来追我吧。”那好像是一句童话,太虚幻了,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我这时绝不能去讨好她,那是在祈求施舍,她会更加瞧不起我。只有把心一横,管她呢!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风度,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表现一份淡然,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我越来越欣赏张北了。
张北私下经常说:人一辈子的运气是一定的,如果你这阵老交好运,那你要注意了,可能倒霉事马上就来,这叫能量守恒。我心里有点相信他的话。自从我去年上十万大单以后,业绩一直比较稳定,每个月都能有所斩获。有时我想,这可能是老天对我情场失意的补偿,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一码归一码,这回轮到我在职场上栽跟头了,我必须挺住。正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把我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这是一个出险的电话,是我刚入司时做的第一单客户。当年我和韩成在公司附近一个小区里陌拜,随便在人家门上插了一些邀请函,一个黑脸大哥拿着邀请函就来我们公司听健康讲座了,而且当场签单。我正是靠这张单转正的,我对这位黑脸大哥心存感念。当我从电话里听到他用低沉的声音诉说她老婆得了结肠癌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仿佛被猛地推入另一个世界。
“怎么会这样?真是没想到……好的好的,你们别太着急,我马上过去。”
我挂掉电话,呆呆坐在那里半分钟,渐渐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了。任何事没有亲历之前总觉得有点虚幻,仿佛是一个概念,离自己很远,只有真的发生在你身上或身边的时候,你才感受到一种赤裸裸的震撼。林凤晓跟我们说过,一个保险人只有办过理赔才能真正感受到保险的伟大,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份职业的光荣。现在这个体验伟大与光荣的时刻到了。我瞅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吴青,他正托着下巴一脸失神地打瞌睡,童辉已经有事先走了。我拍了下吴青的肩膀:“走,跟我出去办点事。”
在路上,我跟吴青讲述这个客户的情况,签单的过程,吴青听得眼里有些放光,不时问这问那,我们都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好像是在经历一次奇异的探险。客户的家离公司不远,隔了两条马路,是一片柴油机厂宿舍,都是些老房子。来到他家门口,我们调整一下情绪,作出一副沉重的样子,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很快一个中年男子来开门了。他冲我们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们朝他点了一下头,然后进屋。他把我们让到客厅沙发上,给我们倒了两杯水,又给我们递烟,我连忙摆手说不会,吴青也不敢接了。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原来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家里只有男人自己,她妻子应该在医院。我曾见过他的妻子一面,是个瘦高的女人,头发有些发黄,几乎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日期:2016-07-16 08:53:55
我说,什么时候查出来的?男人说,上个礼拜,她礼拜一的时候忽然肚子疼,还恶心,我陪她到医院做检查,先做了个钡餐,不大确诊,又做了结肠镜,这才确诊了。我说,下一步怎么治疗?男人说,医院的意思是尽快手术,家里一时没这么多钱,就想起你们来了,你们能赔吗?我说,已经过了观察期,重大疾病是可以赔的,你先填一份理赔申请,再把医院开的病历单据给我,我回头报到公司,有了消息就给你打电话。男人问,要多长时间?我心里没底,就说,这个得根据具体情况,公司调查一通过就能赔下来,最多半个月。男人哦哦点了点头,说你们尽快吧,我们都等着钱使呢,你们多费心,谢谢啦。
填完了单子,拿着病历,我和吴青从男人家出来,他把我们送到楼下。告别男人的时候我们都长出一口气,刚才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看来理赔也不过如此,我们一路说笑着到营业厅办理手续去了。
然而,业绩的问题终究是躲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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