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个解放不久建立的学校,校园就不像刚建起来的新学校那样。它的占地不够大,教室不够宽敞明亮,色调呢,也不是红砖赤瓦的活跃鲜明的颜色。但是他却很喜欢这个学校,它的整个色调和氛围,都让他觉得安静。
他是个好静的人。
虽然,这个学校不是他——根本不是他料到自己回来的地方。
有一种人就是如此。他们很少迁怒以及嫁祸于人,或者一个地方。他们将很多事情分得很清楚:有些事情,与其尤人,未若怨天。天地无言。或者归咎于“命运”。归咎于这些在人们心里实在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否存在的东西是安全的,就是不会对周围的人造成无稽的伤害。
潘岳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也只能做这样的一个人了吧。
他对于所谓“命运”的安排是怀着一种虽不认可但是尽量安然接受的心态的。再说,这些孩子是无辜的,无论自己心里想什么,无论自己有什么样的不满和不如意,其实是和这些孩子无关的。
他们只是自己在人生的“中途”遇到的,而他的一切,在他遇到他们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
决定了的……被谁呢?
他最近愈来愈多地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如果此说真的成立,那么决定这一切的,就只是他自己。他不愿意再把命运扯进去,姑且看成是性格吧:因为扯到命运的话,可能就要牵涉到父母以及更多的人。
他感到自己是孤单的。
父母的慈爱会给他一些慰藉,但是在更多的时候,他是孤单的。他看着父母一天天变得更慈祥和蔼,也逐渐变得更加老迈。他对于当初,那个可以说很关键的时候所作出的选择,至今没有怨过他们。
但是,他是孤单的。
这是一种在人群里的孤单。因为当所有的人都会感到你很如意很如愿,感到命运和老天都在照顾你,你对人家说什么孤单或者抱怨这那的,只会令人觉得你贪心不足,甚至做作了。不是吗?因为别人因为你存在压力,虽然也许算不得你有意的施加,但是毕竟那是因为你导致的。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吧。
这一点他很清楚。虽然他绝不是有意的。他在面对教科书上的文字的时候有一种纯粹的欢愉。看书备课的时候和面对学生的时候,是潘岳轩可以忘记身外,重新做自己——或者,重新找回自己的时候。
一个人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丢了的。
然后只有某些时刻,再把自己找回来。而找回来的那个自己是需要条件的,只有在某些场合面对某些人的时候,那个自己才会很不情愿地回来。感觉上非常像是一个玩野了的孩子:在家里憋得时间很长了,第一次到野外散心,发现世界原来是这么大的,比窝在家里好多了。于是这里看看那里转转,好山好水看不足的样子……于是,就常常地呆在外面了。
不肯回来。
心。
是怕面对“家”这个地方的那种局促呢?还是不愿回首不愿面对的本能的逃避呢?或者,是丧失了回家的方向和意识,因此,就随它去吧。
没有回家的方向还好,还可以向人打听——只要记得方向;没有回家的意识则就很艰难了,因为你自己不想回来,任谁也不知道把你送到哪里——再说,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本来,大家就都是在路上的。
不过,其他的人和潘岳轩的不同,在于别人还可以找到“寓”。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是家。其他的地方都是寓。人类也只有一个精神的家园。
也许本来就忽略了这个被称作精神家园的东西和概念的人,可以随处把所有的地方都当做家——就是把所有可遇与“可寓”的地方,都当成是家,反正他们也不记得“家”的温暖,“家”的甜美,“家”的安适。因此反而处处是家,到处如鱼得水了。
可是潘岳轩不是这样的人。也许他永远做不成这样的人。
他本来就是一个顾家的人,如果不顾家,一切——他又开始忍不住想——一切会是什么样子呢?
然而这个世界的残酷就在这里,父母给我们的那个“家”,那个供我们的身体容存成长的家,确乎在我们成长之后,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不能够在容下我们整个的人了。
所以不停地有人建立自己的小家新家……单是说不清楚,那对于他们来说,是“家”还是“寓”了。
日期:2016-04-23 01:58
第四十五章 倚栏凝思久 2
潘岳轩想这些想的头痛,他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或者跟大家在走廊上或者校园里站一会儿也好。一个人独处之所以累,就是因为可能其他器官休息的时候,主管思维的器官就会活跃起来,不知道是脑子还是“心”,中国不是有句话,心之官则思么?
而且——不是不知疲惫,就是疲惫了,也无法停下来。
所以,我们无法自控的时候总会借身外的事物控制自己——无论借人还是借物——譬如酒。
当然酒是一种非常怪异的东西,适量的酒会让人想得更多,因为思维往往会在它的激发下变得活跃。而人之所以会成“瘾”,是因为人对于酒会有适应,一定的量被身体顺利接受之后,便会需要更大的量才能够达到向往的那种感觉和需要的那种状态了。
人们向往的感觉,有时候竟然常是“无知无觉”。
岂不悖谬?
潘岳轩拉开门,想趁这些关于酒的念头又缠住自己之前,赶紧出去。
在人前偶尔也会走神,想一些困扰自己的事情,但是毕竟,不像只是面对自己的时候。
面对自己的时候只有自己可以关注。
与人相处的时候,至少还有其他可以关注——哪怕只是为了礼貌。
看来对别人的礼貌也可以对我们自己有好处。不知道这一点,可不可以引申为,我们为他人做的任何事,其实都是对我们自己有所裨益的。
他缓缓地走出去。
却看到宇文弥裳和一个中年人正走过来。
他一愣。
两个人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宇文弥裳红着脸,说:爸爸,这就是潘老师。
那个中年人赶紧紧走几步,感激地说:啊,您就是潘老师?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多亏您照顾她,送她去医院……
潘岳轩感觉自己的脸也有些发烧。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老师应该为学生做的事情,这是一种职责,也是一个年长的人,对于幼稚者的一种本分。
他赶紧说,哦,您客气了!您是弥裳的父亲?请进屋吧!
他把两个人让进屋。顺手掏出烟来,递过去。宇文怀玉连忙摆摆手,说:谢谢潘老师。您不用忙,我不吸烟的。烟和酒都不怎么会,所以,您吸吧,不用客气。
潘岳轩看了看宇文弥裳,把那支抽出来的烟又放回到烟盒里。他这一动作也没有逃过宇文弥裳的眼睛,这个孩子,才这么几天的功夫,对潘岳轩的看法和感觉,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她望着潘岳轩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和感谢,连那张小脸上的神气,也比原来在潘的课堂上生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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