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样吗？！”虎子哭笑不得，跨前一步，准备探身弯腰。
　　就这时，细眼狐先虎子一步，跨到了病床前。往上盖了盖被子，往下揪了揪床单，又伸手给老妇人拭擦了眼角。这个老妇人动了动头，有意深埋面相，然而侧脸的轮廓像强光刺灼了虎子的眼睛，虎子不由一愣，马上意识到这老妇人是才子的妈！形神兼似，像才子，活脱脱的像！

　　刚才，才子跑回病房的时候，交待母亲：“装睡，装睡！”，自己在原地兜了两圈儿，如临大敌，然后跑去撩床单撅腚往里钻，母亲惊问：“咋了这是？！”“你别管了，啥话也别瞎说，就闭上眼装睡，装睡！”。最后一步，揪下床单遮挡。隐藏好的才子，喝令母亲：“千万别说你是我妈。”
　　此刻，才子的妈脸杵在枕头芯里，花白头发散落下来，然而没遮挡住紧闭的右眼，一行热泪就从那紧闭的深陷的右眼眼眶里，横跨过鼻梁，流了下来。
　　才子没能亲见，虎子却目睹了。虎子心里一哽。细眼狐回头对虎子说：“这儿没才子，你赶紧出去吧，别把人家病人吓着喽！”，说完，给虎子使了个眼色，虎子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退出了病房。
　　虎子在走廊的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才子蔫唧唧地爬出来，爬出来冲细眼狐尴尬一笑，然后转移话题，说虎子：“得瑟得瑟，自己有个当村长的爷，了不起呀！”，细眼狐没笑，也没客气，回：“还是没你了不起，你男子汉大丈夫，钻在床下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才子脸犯红，扶了一下眼睛，遮掩说：“虎子这人没脑子，听风就是雨，和他掰哧不出个青红皂白来！”，细眼狐问：“那你和胡小婧到底怎么回事？”，才子不说。

　　细眼狐察觉，才子看做无意实则有意地挪了两步脚，用身体充当屏风，把细眼狐直视床上那老妇人的视线给阻断了。感觉得出，才子有意不想介绍。细眼狐保持了沉默，没再多问一句，出了病房。
　　虎子早就等不急了，一肚子牢骚等着发作，见细眼狐走过来，张嘴第一句就是：“郭茂才这个操蛋货！”，骂兼叨啰：“整天拿个苹果机子晃悠晃悠，说起他老家来不是汽车就是洋房，还说他家用藏獒看门护院呢，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她妈的竟然信他了，求他要小藏獒，今儿算撞上了，病床上那是她妈！肯定是她妈！你看她妈那样儿，不是我小瞧人，他家配养藏獒吗？养猪还差不多！还嫌我看不起他，家里穷的同学多了去了，为什么就看不起他？！一天到晚端着那个苹果机子晃悠晃悠，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偷的？！吃剩的骨头放饭盒里，说自己吃肉了！见过这么虚头巴脑的人了吗？我靠，越想我越气，这货还真敢答应，说寒假回去找母狗配，弄出杂种藏獒让我当宠物养，我还千恩万谢了，妈的，我死磕他答应下的，看看他拿什么交待我！越说越觉得他操蛋了，以后你也少跟这种人来往！”

　　见细眼狐没反对意思，虎子一撸到底，冲细眼狐说：“要不说操蛋呢，就这德性，还学‘劈腿’呢！”，
　　细眼狐眼里忽闪着疑虑，看着虎子，
　　虎子会错意思，着重表示：“真的！不骗你！为这号人伤心不值当，分了更好，你跟方文娟说去，就说我说的，当他死翘翘了，让方文娟节哀顺变吧！”，
　　细眼狐一直看着虎子，问：“劈腿，劈谁了？！”，虎子说：“这我哪儿知道，反正是个别的女的！”，细眼狐着重看了虎子一眼。
　　“干嘛这股眼神看我？！”虎子问。

　　细眼狐别开目光，小声嘟囔：“真是没脑子！”
　　虎子：“啊？什么没脑子？谁没脑子？！”
　　细眼狐：“我！行了吧？！我没脑子，我想不懂你怎么才子了到底？能把他吓钻到床底下！”
　　虎子：“怎么是我怎么他了？是他怎么我了吧，心亏成那样？！”嚷完，虎子像在思索，像揣摩上道了。
　　细眼狐嘘了一口气，岔话：“——要不就是——，——上次打人家打得太狠了吧？！见了你直躲，怕了你了都！
　　虎子：“谁说我狠打啦？不就上了一拳嘛？！”

　　细眼狐：“为了一张图像，你至于吗？”
　　虎子：“是不至于。”
　　细眼狐：“胡小婧的图象就那么金贵啊？！”
　　虎子：“啊？”
　　细眼狐：“重色轻友，鄙视！”

　　虎子：“谁说我为胡小婧？”
　　细眼狐：“不为胡小婧还能为谁？”
　　虎子突然抿嘴不语了，瞪了细眼狐一眼，别开话，说：“说的是才子，说说说又说我头上了，说我还不如说大鹏呢！”
　　细眼狐：“大鹏？！”
　　虎子：“还说什么说，这都到门口了，进病房吧，再看上一眼！”
　　虎子的话是带揶揄语气的，细眼狐倒实在，真踏步向病房了，不过就在老头儿的病房门口站着，没进去。隔着门上的小扇玻璃窗，往里看。

　　病房里头，老头看着大鹏，嘿嘿嘿地憨笑，露出一嘴黄牙。大鹏手里握着两个烤红薯，小的给了女的，说：“妈，你吃！”，大的剥给老头儿吃，声音宏大，说：“大，你吃！”。细眼狐干站着，干看着，眼睛却慢慢湿了。
　　虎子原本还想揶揄细眼狐，一看这情形，暗吃一惊。虎子把牢嘴了。两人沉默着，却默契着，一同走出了医院。
　　回来的路上，虎子和细眼狐各怀心事，并肩走，没太多话，还是虎子最先开了口。虎子突然感慨：“孝道的人都不赖！值得交！”
　　细眼狐问：“你这是夸大鹏吧？！”
　　虎子：“他也算吧，你是最正面的例子！”
　　细眼狐：“难得你正面我一回！”

　　虎子：“大鹏这小伙子也确实不赖！”
　　细眼狐：“是不赖！”
　　虎子：“你今天来医院就是看——”
　　细眼狐截断，说：“看牙，不跟你说了嘛，我来咨询烤瓷牙来了！”

　　虎子：“是该注意点形象了！”
　　细眼狐：“什么呀，说门牙上有豁口容易漏财，我是来堵钱来了！”
　　虎子：“发现你现在，三句话离不开钱！要那么多钱，干嘛呀？”
　　“攒嫁妆呗！”细眼狐玩笑，说。

　　“女大不中留，没点音信呢，就‘嫁’‘嫁’‘嫁’！”
　　“你倒是没把‘娶’‘娶’‘娶’挂在嘴上，可行为上，早‘娶’上了！”
　　“娶了个操心货！”虎子顺着细眼狐的话说，突然来了一句。
　　“什么？！”细眼狐站定，问。

　　“没什么。”虎子有气无力，回。
　　“你和胡小婧出什么问题了吗？”细眼狐问。
　　“想多了你！”虎子回。
　　沉默一阵，又一阵走，快到小区门口了，虎子清清喉咙，说：“我上课没时间老出来，大鹏说要给我家送米，你要有时间，哪天你领着他去我家呗！”
　　细眼狐爽快地答应：“行呀！”
　　虎子点点头。看着细眼狐，欲言又止。
　　细眼狐说：“想说什么直说呗！”
　　虎子问：“你今天就是来看他的吧？！”
　　细眼狐：“谁？！”
　　虎子：“别装了，你知道我说大鹏呢！”
　　细眼狐：“我看他干嘛呀，他又不是我亲戚!”
　　虎子：“是我亲戚！”
　　细眼狐笑，说：“对了，你是他侄儿，你得叫人家‘叔’！”
　　虎子：“没准儿以后咱也亲戚了，到时候，我得叫你‘婶儿’！”

　　细眼狐愣了一下，说：“没准儿以后咱还真是亲戚呢，不过叫不了‘婶儿’，要叫，你得叫我‘姑姑’！”
　　虎子：“叫什么？！”
　　细眼狐回过神来，说：“是叫‘姑姑’！”
　　虎子：“姑姑？！”
　　细眼狐小眼眯合了，脸上裸露一丝坏笑，慢条斯理说：“嗯，我这个姑姑虽然不姓龙，但是，我可以叫你——虎儿！”
　　虎子吃愣了，破译了话里话后，尖渣渣地笑了！——真敢说呀，“狐姑姑”，“虎儿”，笑死人不偿命的神雕侠侣呀！
　　不过马上，虎子就笑不起来了。这玩笑话听着像玩笑，实则明刀明抢地绑架着真话呢，细眼狐眼神里的意味深长就证明了这个，别看细眼狐是嬉笑着像随意一说！
　　哎，虎子真是怕了细眼狐这种“两面语”了！每当遇上，虎子的反应就显吃力，脑瓜儿没细眼狐活泛，态度没细眼狐大气，最相形见拙的还是词汇，虎子就会两字：“少来！”。这回一样，虎子又嘟囔：“少来！”。细眼狐嬉笑着先行一步。

　　等细眼狐进了小区，快要拐弯马上要看不见的时候，虎子叫了一声：“细眼狐！”，细眼狐回头，虎子又没话了，细眼狐转身继续走，虎子冲着细眼狐的背影拉长调说：“——打扮打扮自己吧！”。
　　声控灯都被震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