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老女人！”他心里说。

　　当然张校长还不是老女人，她还只有四十出头。
　　夏信发从抽屉里翻出一封麝香镇痛膏，给张校长送去。他到了她寝室门口又改变了主意，回到自己寝室，坐着，等着月亮出来。月亮出来了，他起身出门。到了张校长寝室门前，他轻轻地敲门。张校长开门。他说：
　　“张校长，他给你买来了镇痛膏。”
　　日期：2015-11-20 13:48:42
　　“我没事没事。”
　　“你还是贴一下。”

　　“那谢谢你了。”
　　把膏药接了过去。张校长见他不走，就说：
　　“坐一会儿。”
　　夏信发就进去，漫不经意地走到通往阳台的门口，说：
　　“在你们这幢楼的阳台上赏月，最好不过了！”
　　阳台靠近沧河和田野，这里的夜景确实美。张校长说：
　　“那你们到我们这里来赏月好了。”
　　她说“你们”，不说“你”。夏信发说：
　　“今天晚上两幢教工宿舍楼的二楼，只剩你和我了，还有一个是月亮。”
　　教工宿舍楼是二层筒子楼，教师住二楼。他要让张校长放心，他到她阳台赏月，不会有人看到。张校长为“还有一个月亮”笑了一下。她的笑给了夏信发勇气。他说：
　　“我想等一会到你阳台上赏月，不知蜜斯（Miss）张是否同意？”
　　张校长不懂英文,但也知道“蜜斯”的意思。要是平时，夏信发这样称呼她，他会感觉心里滑腻腻，今天她感觉很自然，很受用。她说：
　　“你来好了。”
　　一会儿，夏信发掇着一个塑料托盘，装着月饼、糖果和一瓶绍兴花雕酒，到了张校长房里。
　　张校长已经在阳台上放好了一张课桌，两张木椅，桌上也有月饼和糖果。张校长说她不喝酒，她到房间拿酒杯出来时，还是一手一只。阳台窄，课桌只能顺着栏杆放，两人只能坐在课桌的同一边。两人以酒助兴，轻声谈天。

　　平时，张校长对老师说话，肚里的话总要经过选择，今天她感觉自己说话像竹筒倒豆子。
　　不知不觉，圆月移到了他们头顶，变得非常白亮，田野白茫茫一片，沧河像银片一样贴在上面，远处，不时有汽车开上滨沧大桥，车灯射向这里，又划开去。四周越来越静，他们轻轻的说话声也变得月色一样清朗了。他们越说越热烈，声音却是越压越低，为了能让对方听到，他们总是不自觉地把椅子向对方移近点。
　　夏信发有时望着月亮，有时对着田野，显得感慨万千。他忽然刹住自己的议论，沉默了一下，说：
　　“你知道吗——”
　　他又突然停住，因为他紧接着听到自己心里叫了一声“娟”，他怕这“娟”字真的从口里出来——张校长的名字叫“张文娟”。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
　　“你知道吗？我们眼前这美妙的一切不是真实的，是梦！你不觉得吗？那边过来的汽车正一车一车地把这些梦装走，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梦就装完了。这就是人生！对宇宙而言，一个人的一生，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我们生活中的快乐，快乐中的生活，一切都是梦，很快就会结束。昨天的盛筵哪里去了？当你发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当你看到又一条皱纹爬上脸孔的时候，你会作何感想！”

　　日期：2015-11-20 14:18:02
　　这是一番引诱的话。
　　月光下，他看到她迷茫的脸。她说：
　　“那怎么办呢？”

　　“人生的美妙就在‘此时此刻’的梦幻中。人生短暂，所以我们要紧紧抓住眼前的美好，让它成为我们心中的永远。人生的美好永远在‘眼前’。眼前，眼前，还是眼前！别等汽车把我们的梦运完了，再去追寻梦。可怜天下人，有谁能懂得这个道理？人们总是生活在回忆和祈盼中，我们还没有摸到快乐的尾巴，快乐就在我们眼前溜走了。”
　　张校长大学里学的是数学，大学毕业后就参加革命工作，从“四清”到文化***，一直跟党走，把自己的前途和党、国家、人民的命运放在一起，脑子里除了已经模糊不清的数学符号、公式、概念，就是党的政策和革命理论，她哪听到过夏信发这番富有诗意和人生哲理的议论！美好的月色又给夏信发的议论涂上了浪漫的色彩。张校长的心被搅动了。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很乱，感到很沮丧。她觉得自己就像夏信发说的，永远生活在回忆和祈盼中。回忆令她伤感，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祈盼又让她接连不断地处在焦虑中，当祈盼的东西得到的时候，又有了新的祈盼。
　　但张校长还是平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当上了校长，还是要祈盼以后更大的成功，譬如当上局长。她轻声说：
　　“不过，对未来的祈盼，也总给人带来眼前的幸福的。”
　　张校长怕夏信发回去得太迟万一下楼时碰到人，就说：
　　“天凉了。”

　　夏信发站起来，像个绅士一样向她鞠了一躬，说：
　　“今晚过得像月色一样美好，谢谢你。”
　　“应该谢谢你。”
　　她是真诚的，多少年来，她最怕的是过节，过节的时候，孤独和空虚总会咬啮她的心。
　　夏信发走到门口时，她又把他叫住。停了一下，她说：
　　“小夏，你努力吧！”
　　张校长一个人又坐了很长时间。
　　夏信发想不到张校长那么容易拨弄！但是“远水不救近火”，几天后，有一个校外的男青年在杨梦飞房里出入，个儿高大，五官端正，气势逼人。
　　这天傍晚，夏信发带着醉意在花园踱步，一边轻声念：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

　　有人骑着一辆摩托车从大门外长驱直入。夏信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男青年。这男青年给管传达室的野猪伯递烟，要么不递，递就递一包，因此有长驱直入的特权。
　　日期：2015-11-20 15:04:26
　　夏信发再没有心思朗诵诗了，瘪缩缩地往传达室走。野猪伯正在喝酒。夏信发到隔壁小店买了一包花生米和一瓶白酒，和野猪伯一起喝，边喝边留意杨梦飞的窗口。
　　天暗下来，他的醉意也越来越浓。两幢教工宿舍楼的一些窗口亮起了灯，杨梦飞的窗口还是黑着，他的心被铁丝缚紧了吊起一样。他希望杨梦飞送客出来，至少电灯亮起来。终于，“嚓”的一下，电灯亮了，夏信发的心放宽了不少。
　　一些没有回家或家在学校的教职工陆陆续续聚拢到小店窗口洒出来的灯光里。这里是他们周末闲谈的地方。夏信发听到他们在谈杨梦飞结交的男青年，就摇摇晃晃地出去，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
　　“刚才那人进去了，现在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看着杨梦飞的窗口插话说。
　　“动静这里看得到？”

　　一个男教师笑着说。
　　“也许正在‘吸螺蛳’（接吻）呢！”
　　一个校办厂职工说。
　　“哪里还是在吸螺蛳？捅天棍早就进去了！”
　　食堂烧锅炉的阿五大声说。
　　野猪伯从传达室窗口大声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