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今天在这里搭不到车，你可以在这里过夜。”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坳。山坳里有四间茅草房，房顶上竖着四块木牌，白底红色仿宋字：
　　饭店　吃住
　　驾驶员建议我最好在那里过夜，游了这里的名山再去，说“有的外地人还专门搭车到这里来游山呢”。我在路上等了二个多小时，不见一辆车子过来。
　　“饭店”的几头窗散发出暗弱的黄光来，月亮从山背后钻了出来，时不时响起一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鸟叫声，非常凄婉。
　　我决定到饭店过夜，明天再等车。
　　饭店里靠墙的木架上搁着各种熟肉，令人想到《水浒》里的路边饭店。掌柜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面孔黄黑，皮肤粗糙。他们见了南方人，格外亲切，说自己是五十年代支边到这里的上海人。
　　我也像武松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可惜那些肉没多少肉味，大概是店主怕变质经常回锅的。

　　我一醉解千愁，整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我看着窗口透进来的红光，一时竟不知道身在何处。知道了身在何处，我又一时茫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等着我，从而心乱如麻，夹杂着流落异乡的悲意。
　　吃早饭时，老板娘指点我怎样上山去。她以为我是来游山的。我想：
　　“‘仁者乐山’，趁此游了这名山再说。”
　　又宽慰自己：
　　“朝了山，也许山神会给我启示。”
　　我照着老板娘的指点往山上爬。
　　日期：2015-11-19 15:52:54
　　山路越来越狭窄，总以为头顶不远处的山峰是最高了，红日也挂在那里，好不容易到了那里，又出现更高的山峰，太阳也换了一个位置。
　　一会儿，前面似有一匹白缎子挂在山上，近前一看，是瀑布。瀑布旁有一小片空地，三个穿戴艳丽的异族小孩正蹲在地上玩耍。我正看我们时，不远处的一个山洞口，出现一位穿戴同样艳丽的异族妇人，生得健壮美丽。她看看我，看看孩子，又回洞里去。
　　我继续朝前走。刚才那一幅生活图景总是留在我眼前，鲜明得胜过头顶的太阳。
　　“这就是所谓‘穴居野处’的化外之民！”我心里说，“假如我在这里做个穴处之徒，餐松饮涧，岂不是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太阳跳了几个山头，变小变金黄了，气温却越来越低。
　　忽然隐隐听到“咩──咩──”的叫声，转过山角，见前面山谷里，有牛、羊、马在吃树叶或青草，有一只羊，正站在峭壁上，想上上不去，想下不敢下。那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山谷里，茂木修竹，浓翠蔽日，有潺潺的泉水声传出。
　　我忽然看到不远处搭着两个帐篷，有一伙青年，两男三女，正围坐着。他们说他们是到这里避暑的，告诫我别走得太远。
　　我又翻过二个山峰，只见眼前山岭稠迭连绵，极目处，群峰染白，如银刀银枪一样刺破青天。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也见不到了，山风突然从对面山林中喧啸过来，鬼哭狼嚎一样，眼前一下子黑暗如漆，天倾地覆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天空开出一条细缝，漏出白光来，我转身连跌带爬跑。
　　跑到刚才经过的那个山谷，帐篷和两男三女没有了，牛、羊、马等也没有了。我想一定是走错了路。我又发现自己已成了落汤鸡，才知道刚才跑时下了大雨。
　　夜里睡梦中，山上的惊险像电影一样放出来，我一次次地醒来，醒来时手上都是捏着两把汗。我再不敢入睡，披衣下床，望向窗外，心里缓缓朗诵：
　　“月明星稀，乌鹊‘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我抬头望向山峰上空，只觉得山峰背后，江南的好风光像画卷一样展现着：草木怒生，群芳竞艳，“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莲叶动处，那个划船晚归的美村姑，就是春雪花……
　　日期：2015-11-19 18:22:52
　　等平静下来，我重新上床。我迷糊起来时，天快亮了。门突然打开，白光耀眼处，是一个女子，头上包着一块花布，文文静静的，手提着一把桨。我似曾相识，终于记起来，她是驾驶员说的“小妇人”。我正要问她“是不是找驾驶员”，她又变得高了，变得绰约多姿，冰姿玉骨。她根本不是那个小妇人！

　　她凌波微步地向我走来，眼睛顾盼着，笑靥动人。我想，是不是山上的仙女中意我寻我来了？再张眼一看，哪里是什么仙女！是春雪花！春雪花说：
　　“好啊，你躲到这里来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喜悦，说：
　　“我正想回去找你呢！”

　　转眼间，我们在一辆货车上了，我开着汽车，春雪花坐在我边上。我在路边突然停下车，压到春雪花身上……汽车摇动着，向前滑，滑向大裂谷。我去抓方向盘，怎么也抓不到……我惊醒过来，发觉是个梦，又发觉自己丨内丨裤上湿粘粘的一大片。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离开春雪花，我也不想去想。一早起来，我急急地搭车。
　　第二天傍晚，我终于到了自治区首府火车站。当天的火车票已经卖完，一个中年男子上来问我：
　　“师傅，你到哪里去？”
　　中年男子向我兜售黑市车票，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
　　一会儿，我坐上了回家的列车。望着渐渐后退的城市，中年男子的声音又在我耳旁回响：

　　“师傅，你到哪里去？”
　　“‘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我在心里回答。
　　一会儿，我在心里又歪改起王观的《卜算子》来：
　　眼波横是水，
　　眉峰聚是山。
　　欲问我去哪边？
　　眉眼盈盈处。
　　我到公社大院时，整个大院，只有革委会主任办公室亮着灯。随灯光传出来的麻将声特别响。月亮很猛，大院里黑白分明，看不到一个人。

　　我去敲春雪花的门，没有回应。春雪花晚上一般不出门的，我有了一个不祥的预兆：她和别的男人，最有可能是斯水云，在一起！她肯定痛恨我不辞而别，也把我看穿了。
　　日期：2015-11-19 19:02:34
　　她肝肠寸断，黯然销魂，也难免寻求安慰！我越想越觉得那预兆是铁定了。我走向桃花岛，怪自己对她太绝情。
　　操场对面过来一个人，看影儿就知道是小锦。小锦这段时间一直不理我。小锦走近时，我叫她一声，问：
　　“大院里的人到哪里去了？”小锦目视前方，淡淡地说：

　　“今天是元宵，舞龙场面大，谁还不去看龙灯！”
　　我发觉她刚才不是从她家方向过来的，倒好像是从桃花岛过来的。
　　我到镇上大操场。操场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找不到春雪花，又回公社大院。当我走到上次春雪花看青蛙的地方的时候，从前面传来春雪花的说话声，看时，见前面月光下走着两个人。我快步上前。只听春雪花说：
　　“你回去好了。”
　　我放慢脚步，不敢上前，想，那送她的人一定是她的相好了。只听那人说：
　　“我送你出田畈。”

　　是个女的。听声音，是镇上春雪花要好的那个农妇。我快步上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