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在田野上走着。
　　我一直走。渡过沧河，上山，翻过几道山岗，来到一个山谷，我在草地上坐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在了西山头，似乎在催我回桃花岛。我一脸忧烦，很不情愿回去的样子。我的目光无意间落到草丛中的一片报纸上。
　　日期：2015-11-19 09:29:55

　　这是一张小报的一部分，皱巴巴的，上面有黑黄的污迹。我被上面的一只短消息吸引了，说的是西北某自治区“聘贤‘三不要’”，“不要单位介绍信，不要户口，不要档案”。我摸摸上衣内袋里正打算存入银行的一笔钱，呼地冲向公路。一会儿，我搭上了一辆货车。
　　第二天，我在省城寄了一封信给春雪花，乘上了西去的列车。信的内容最短没有了：
　　“我去大西北了，不要记得我。再见！”
　　我的“再见”是诀别的意思。

　　绿野向我迎面奔来，远处的山峦如一队骏马一样向前驰去，大地像一个大磁场一样旋转着。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眼前的青绿已经衰微。到第三天，阳光照耀的是无边无际的戈壁荒野，云海使天空成为真正的穹隆。第四天仍是前一天的景象，仿佛列车一整夜没挪过位置。
　　我感到自己确凿是在奔向绝域殊方。
　　到自治区首府，我跟着人群走出车站。红日下的广场人织如蚁。我买了一串烤羊肉，边吃边走。眼前突然“噼啪”一声，寒光一闪，亮出一把短剑来，我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出现一位美女，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买、弹、簧、剑、吗？”
　　我问她到自治区的人事厅怎么走。女子向前面一指：

　　“那、里、就、是。”
　　人事厅的铁栅栏门关着，除了立着的门卫，门口小房子里坐着一位虎背熊腰的异族妇人。她说今天是星期天，没人。她建议我到小城去，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就按照她的指点到长途汽车站去。
　　汽车出城，颠簸着向前。一会儿，荒野漠漠，人烟乍有乍无。
　　汽车到达一个小城时已经是傍晚。小城是解放后从荒漠中建起来的，是部队官兵、内地知青和从全国各地发配来的劳改犯的共同业绩，街区像屉板上切开的豆腐一样整齐划一，马路宽广，行人稀少。
　　我找了家旅馆，第二天直扑人才招聘办公室。人招办里的人表示了极大的热情，说现在本城新办了一所师范学校，正缺美术专业的老师。我大喜。我们带我到了教委，教委的同志对我说：
　　“我们马上发函给你所在的单位。”
　　“要他们同意？”我说。
　　“要我们肯放你。”教委说。

　　我从头凉到了脚。
　　日期：2015-11-19 11:09:13
　　那时候要单位放人，比登天还难。这里一发函，单位不肯放，以后我还会背上“不安心本职工作”的罪名。这万万不能！
　　我说我从报上看到“三不要”，教委肯定地说：“没有的事。”
　　我想：过去总以为报纸“白纸黑字”，难道现在白纸黑字也不可靠了？
　　的确，也就是从那时起，报纸上多了骗人的广告。
　　我决定到其他地方去碰碰运气，就乘车去另一个小城。到了那里，已是晚上。第二天找到人招办一问，这里有更多的行业要人，其中一份报纸要一名绘画编辑，只是同样没有“三不要”的新政。
　　我回到旅社，躺在床上，信心像被戳了一刀的猪尿泡。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轮红日高照，给我好心情，想：“‘无风不起浪’，到更偏远的地方，或许会有惊喜。”
　　我在地图上找了一个县城，决定去那里。向旅社的人打听交通情况，我们说，到这些县府所在地去，都是没有公共汽车的，只能搭车。我反倒高兴，以为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有可能“三不要”。

　　我到市郊搭车。等了好半天，才过来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我招手，汽车在我面前戛然停下，驾驶员洪亮的声音：
　　“到哪里去？”
　　我说了地方。驾驶员推开副驾驶室的门：
　　“上来吧！”

　　我爬上副驾驶室。驾驶员长着一脸络腮胡子，雄壮威猛得像一头藏獒，上身只一件旧棉袄，没扣纽扣，露着肌肉饱绽的胸脯。驾驶员边开车边吹口哨。等驾驶员停下口哨，我说：
　　“我从南方来。真想不到你们这里的人都那么热情。”
　　“地广人稀，碰到人，就个个是老乡了。我已开了两天一夜，难得有个人来作伴。要是来个模样舒服的娘们更来劲！”
　　“那又怎样呢？”

　　“你看这广阔的天下地上，就一男一女两个人，又互相看得舒服，哪有不发情的？”
　　“来搭车的难道都会这样？”
　　日期：2015-11-19 12:53:07
　　“这条路上，只要是单身来搭长途的，我遇到的，没有一个是‘全封式打火机’！”得意地吹了几声口哨，“几天前，上来了一个年青妇人，头上包着一块花布，文文静静的，说起话来很轻，总是低着头，看一眼人就脸红。这样的女人，你一看到，就会想把她揽到怀里。你又觉得她不是那种乱来的女人，是平时做事得体，和老公一步不离的那种。我想今天一定是遇到全封式打火机了。我就拿话撩拨她。她开始忸忸怩怩的，一会儿，被我拔出火来了，哈哈，再瞒，眼睛总是瞒不了的。我说话就越来越没有关闸了。见她‘心肯口不肯’的样子，我就在路边停下来和她做那事。正是清晨露水滴滴嗒嗒的时候，真正的‘露水夫妻’！这小妇人淫劲儿上来得那样快那样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还胆子特别大！在这条路上一般半个小时很少会遇到车子，那天我停下不到十分钟，就有一辆车开来，驾驶员看到我的车停着，慢下车探出头来打招呼：‘好好干，加油！’那小妇人脸不改色，真的加起油来一样！重新上路时，我见她穿着一件半新旧的上衣，觉得出门这样，家里肯定不是宽裕的，就把袋里的钱一股脑儿塞到她的衣袋里。我也是第一次给对方钱。哪想到，小妇人用了全身的力，给了我狠狠一巴掌！她掏出钱，一把撒到窗外。”

　　“有为了做那事特意来搭车的吗？”
　　日期：2015-11-19 14:29:48
　　“有。有的和老公吵了架特意跑来的，有的并没有吵架。凡是特意来的，问她们到哪里去，她们说地址时就会有点迟迟疑疑。她们站在路边，不是哪辆车子都拦的，她们要挑人。那个小妇人呢，我吃不准。”
　　“也许那天她在路边等了好几辆车，终于看到了你！”

　　驾驶员大笑，又得意地吹起口哨来。
　　也不知开了多少路。我抬头时，远处出现一抹淡绿色的群山。山越来越显得高大。约半个小时后，汽车上了盘山公路。路狭多坑，汽车像一头发怒的野牛。往往是，前面看起来是断头路了，汽车似乎要跌落山崖，驾驶员方向盘一转，公路又出现在眼前。
　　一会儿，太阳见不到了，山峰上涌起晚霞。车子在岔道口突然停下，驾驶员叫我在这里下车，说他的车要到附近矿区去拉矿石，我只能搭别的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