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目的是杀死被害人，猎手却不一定非要杀死猎物，有时只是需要这个猎杀的过程。从单独的一次狩猎行为来看，猎物并不一定被杀死，但从最终的结局看，猎物很难逃脱被猎杀的命运。在这几个案子中，我看到的更多的猎手在猎杀他的猎物，而不是一个凶手因为某种特定的目的去杀害另一个人。”
　　嘉嘉的话使莫非陷入沉思，过了一会，他说：“假如——仅仅是假如，这三起案件都是你认为的凶杀案，你不会真的认为这个三个案子凶手是同一人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嘉嘉说，“我能肯定的只是，他或者他们选中的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停了一会，嘉嘉说：“我希望我能真正说服你，但看起来还没有。”
　　“说实话，我认可你的很多推断，但是，我们办案有我们的原则，我会充分考虑你今天的话。”
　　“事实会说服你的。”嘉嘉说，“也只有事实本身才能说服一个固执的人。”
　　“我并不固执，但我肩负责任，我做事不能象你一样无拘无束。”莫非说，“但我保证我会重视你的判断。”

　　“你们应当加大对这些人的监视和保护。”嘉嘉低声说。
　　“我知道，我们已经在做了。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我们并不完全掌握这些人，也没有足够的警力，但我们会尽力的。”
　　嘉嘉不再说什么，她已经说了所有她能够说也应该说的话，剩下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
　　日期：2014-10-24 10:04:50
　　六
　　王亚林是一个谨慎而悲观的人，他从来不相信一个人会突然获取不合情理的暴利，你花一百元买到了价值五百元的东西，或者你把价值一百元的东西以五百元的价格卖掉，在他看来都是现实中不存在的。尽管这个社会上确实存在他认为不合理的种种暴利，这些暴利不但存在甚至远超他的认知，但至少有一点他是正确的，那就是这些暴利与绝大多少人无关，从概率上说，几乎可以说和所有的人无关。

　　但这种无关仅仅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当你遇到的时候，你不会感受到它的荒诞和唐突。一个出门在外的单身男人听到敲门声时打开房门发现敲门的人是一个性感的女人时，他不会去想这个女人为什么来敲门。
　　当然，比起大部分人，王亚林一直对他脆弱的人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他当然不会拒绝赚钱，但他需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赚到这笔钱。他并不愿意为了赚钱冒所有的风险，尤其他知道甚至可能冒失去生命的风险。
　　他长期混迹在K市的夜色中，在夜场当保安，在浴场当服务生，他需要赚钱，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使自己有一个不那么灰暗的未来。他认识一些吸『毒』人员，他看不起他们，鄙视他们，也小心地不使自己和他们走得太近。但他偶尔也会通过他们赚点钱，因为他知道一些每天都在K市的暗夜中进行这种交易的人，他可以介绍他们认识，从中赚取一点小费，但他绝不自己经手，因为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但他遇到的是一个慷慨的人，一个慷慨的有钱人总是对于他人有着魔术般的吸引力。王亚林不能抵抗金钱的诱惑，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正常人面对金钱诱惑的正常反应，尽管他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些疑惑不解，疑惑于为什么这个人看上了他而不是其他人，他认为很多人做这件事都比他合适。
　　日期：2014-10-24 10:16:58

　　但这种疑惑不解只是整件事情中的一个不甚重要的小插曲，因为王亚林同时也能找出很多他看上自己的理由，比如他更谨慎，没有案底，不容易被警方注意。面对金钱，每个人都是自信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优点远强于自己的缺点。
　　他不动声色地把一包包各种各样可疑的东西在不同的人之间传递着，然后默契地从中赚取他应得的一份利润。渐渐地他获得了对方的信任，他经手的货越来越重，赚到的钱也越来越多。与此相伴的是，王亚林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他很多次想中断这种合作，但他不能低于金钱的诱惑，每次对方找到他都会刺激他未来一段时间的消费。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他喃喃自语，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尤其是最近一些日子，他每次都这么说。
　　他斜躺在床上，感到有些疲倦，连续夜里上班使他有白天睡觉的习惯，他看看手表，时间还早，他打算睡上一会。
　　他去了一趟卫生间，想擦把脸，他今天一直在外面跑，感觉身体有些汗津津的。进了卫生间他改变了主意，他想洗个澡，这样睡起来会舒服些，电热水器很方便，费不了多少时候。
　　有哲人说过，人生之所以痛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人是世界上唯一确切知道自己将会死去的物种。这种恐惧深藏在每个人心底，每个人都无法摆脱这种痛苦的等待，而当你在一瞬间毫无防备地失去生命时，你同时也摆脱了这种痛苦。
　　王亚林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在几秒钟后终结，他扭开开关，满意地看到花洒你喷出冒着热气的水，他伸手去试了试水的热度，突然间他整条手臂在发麻，这种麻感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好像被一个巨大漩涡吸住。
　　他悲惨的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但足以惊动整个单元所有还清醒着的人们。
　　日期：2014-10-24 13:02:13
　　在王亚莉眼里王亚林从来都是个正常人，她承认他不算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甚至也算不上一个好人。他初中就辍学，在别人上高中的时候他成了街上的混混，在应该上大学的年纪他却长期混迹在K市暧昧、混浊的夜色中。他曾经因为参与斗殴在背上留下了一尺长的刀疤，曾经因为寻隙滋事被拘留，他也曾经带回来路不明的可疑钱物。但这些不过是年轻人的错误，谁年轻时没有犯过错呢？王亚林并不是这个社会的渣滓和垃圾，他有正当的职业，有对未来的渴望，有对幸福的向往。

　　王亚莉不能接受王亚林的死亡，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一母所生的姐弟，有着永远也化不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还因为他们一起来到这个城市，他们象在森林里迷路的动物一样相互依靠。他们共同躲避危险，共同忍受贫穷，共同谈论未来，共同拥有希望，他们无法想象没有对方的生活。
　　但现在她必须一个人面对，无论她是不是接受现实。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大部分人一生把都不会经历的震惊、绝望和痛苦，接下来还将继续经历她令她让她不知所措的各种责任追究和官司。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警察、法医、律师打交道，这些人用冰冷的语言告诉她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她的家人可以得到什么赔偿，她需要提交什么证据，她可以去告什么人，她还得准备多少打官司的费用。这些人也许也同情她，也许也想帮助他，但他们对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见得太多，即便有一些作为人的本能必然产生的同情，也仅仅是表现为对她态度温和了一些，说话的语言婉转了一些，回答问题时耐心了一些。麻木在很多时候不是一种残忍，只是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