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鹤轩又泯了一口杯中清茶。水汽飘浮,清香四溢,莲花一吐,尽收袍底。须髯一尺,犹似往圣前贤;清风两袖,堪比梅妻鹤子。他置盏立案,坐而论道:“督军,老朽虽长居崇文馆,久不与世来往。然私下却还有几人相交,今番遇着此事,正思有一位同仁可助督军及总监一臂之力。”
熊克武道:“既如此,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一位世外神仙哩?还望先生选贤举能,救克武于水深火热之中呀。”
孔鹤轩道:“此人并非如督军所言,是什么赫赫大名的人物,却是一个鲜有人知的无名小卒。这人原也是我的一个学生,拜师在我那崇文馆内,既学六艺经传,又偏好医学经典及堪舆之术。后逢蔡松坡倒袁,留下一纸文书,投身革命,当日也真是一个热血男儿。如今寄身在他的故乡,离此向南,在那百里有余的乐山县内。”
只这一席话,就让督军总监,两眼放光,几乎是找了一根救命稻草。正是:
卧龙岗中龙虎啸,
谁晓山野藏凤蛟。
一指前路太白现,
革履从此逞英豪。
未知那博学鸿儒所推贤良是何来历,且听下回分解。
日期:2014-10-10 18:40:50
第三章 驳校长秦瑞邦范怒 斥泼赖易梦瑶得顾
有诗云:
江河日落东方晓,黄仙驾鹤犹疑早。
水流不尽桨上舟,寒鸦惊翅断金钩。
动静相知明晦交,阴阳周调生死了。
火中方显真金贵,乱离梦人凭意醉。
前两回讲的是成都县城内,闻而胆颤的血案。造出一个鸡犬不宁,总归是金戈铁马年年有,明争暗斗时时起,一纸荒凉,离乱人间。这中华民国虽推翻了满清帝制,但并未留住一轮翘首以盼的政清民富,着实使人惋惜。然而,残花亦有粉露日,枯叶不忘青葱岁。民国虽乱,可那以人为本,自由进步的国民教育,置之于今日前世,也可称得上是自成一家,空前绝后。今日这一回要引出的,便是两个四川公学的青年学生。一个白面俊朗,一个俏丽佳人,笔下唏嘘,道叙不尽。
四川省立公学成于革命告成之时,由前清道光年间应试考试院改建而来。第一回里,那位聚众商议,面请儒林的李国甫先生即是公学一教员。现任校长姓蔡,名字唤作子明,原在教育总局主编中国思想史,办《时务评论》。后逢袁氏称帝,愤书《讨袁逆》一张檄文,发于报上,骂袁世凯“贼子狼心觊天下”,斥筹安会“螳臂当车妄逆袭”。事后被北京政府革职查办,遣送四川故籍,关《时务评论》,令他一时成了生计无着的困顿之人。幸而君主帝制,已成陈斧烂柯,蔡子明一纸檄文,民间大有引以为同者。他回川不出半月,即被省教育厅亲聘为省公学文科政治系主任,后又破格擢升,公推为公学校长,着见其学历才识,非常人能比。
日期:2014-10-10 18:41:55
时又逢蔡子明的公共课,主讲课题,早拟定叫做“思想漫谈”。公共教室内早已是人满为患,不能进来的,拥簇在门窗之上,只为听这位曾游历西洋的大学者又有什么高论。学生均持书具,一一落座,同声相呼。方才鼓噪喧嚣,此刻就由外至内地静了下来。见那蔡子明先生:虎首高额梭形脸,油发后分两鬓裸。阳平领带比花翎,从此自由满学府。学生们见他犹是气度,谦谦君子,又满腹学识。不料又议论纷纷,静而趋动,掌声如雷鸣电爆,听得人鼓膜欲破。
蔡子明拨挺眼镜,把腋下讲案,置具立定。此时,学生们见他要开讲,一时间又鸦雀无声,诺大一个教室仿佛又空了一般。那蔡子明也是饱学之人,育人师长,说起话来有礼有凭,且几分幽默,开口即得学生们的一片大笑,道:“诸位总算见着我这个到处躲闪的‘退步党’了!”
这乃是自嘲。说自己是“退步党”,是因前几日《蜀眼》一刊上,有一位署名“爱国者”的作者发了一篇题为《杀尽“退步党”》的文字。指责以四川公学校长蔡子明为首的一干人等“思想僵化,抱残守缺,排斥革命,逆潮流行”,似此类“革命之阻碍,国家之叛徒”,理应“通将杀尽,肃清寰宇”。此论一出,引起民间不少争议,在那四川公学之内,更是思想碰撞之激烈,堪比百家争鸣;你论我道之盛,可赛炮火雾弹。一群青年学生,或义愤填膺,或自秉理据,对公学校长蔡子明有褒有贬,毁誉参半,使他顷刻之间便成了道中墙角的议论人物。
学生听了他的自嘲,会心大笑,随而又安静下来,听蔡子明道:“今日授课,不用教案。诸君与我,可就何为‘进步党’,何为‘退步党’,做一番个人的见解。诉诸公众讨论,各位随意表意,蔡子明自当洗耳恭听。”
话一毕,不出片刻,群中一人,掷地有声,道:“蔡先生既要说进步退步,不如从自己说起。先生以为究竟自己是进步党,还是退步党哩?”
听他首问逆冲,全无所惧,直冒师颜。话中直究七分又迂婉三回,一面虎啸山林,一面花木落叶。不傲不争,不谩不惧,终归是一个热血涌动的后世青年。
四周环视,早把那人聚焦在中间。蔡子明站在台上,眼光停驻少时,果然是一位正气凝然的学生。只见他:
身长八尺臂膝接,虎背熊腰双目炬。
浓眉丹凤聚神气,周正梳鬓在中间。
灰布中山五族袋,排扣相互磐石坚。
双掌桃含生生形,原是热血美青年。
日期:2014-10-10 18:43:05
蔡子明开口笑道:“这位同学是哪一系的学生,可否介绍一下。”
那青年答道:“先生,我是矿路学院石油勘测的一个无名小辈,叫做秦瑞邦。”
蔡子明示意他坐下,双手后背,颔首微微,道:“瑞邦瑞邦,实业救国,兴瑞耀邦。想必这个名字是有这层深意隐于其中。”说到此处,一个个青年男女又看过去,见他正襟危坐,望而兴叹。那蔡子明又接着道:“秦同学要我讲自己是进步还是退步,这可真是难道我了。《道德经》里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力,自胜者强’。我自然不敢自称‘明公’,又哪里能自知呢?”
学生们也急于听他的观点,轻易给了一个台阶,好让他继续讲。只听得有学生道:“既然讲自己难,那先生何不讲讲自己的进步、退步之观念哩。”此言一出,众人交连称是。
蔡子明从台上抽出一支粉笔,斜握笔肚,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六个大字。只见他手握硬笔似鹤顶,龙飞凤舞软狼毫。起时锋锐收不及,戛然而止余音绕。还未及众人回过神来,六个字已是鱼贯而出,书的乃是:进步耶?退步耶?
书写完毕,蔡子明道:“那日《蜀眼》上一篇文字,论我是前朝旧臣,革命叛逆。前清之时,我不过一介书生,后又辗转西洋,何时为臣?我更不曾反对革命与革新,又称得上什么革逆?我无非是主张以渐进之法改良中国而已,却被那位‘爱国者’如此‘高抬’,实在惭愧。”
秦瑞邦道:“先生既说要改良,但可见今时之四川,之中国,及今时之国人,智力未开,何谈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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