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5-08 09:46:02
　　1　磨坊里的奇人
　　正如大清朝已显露出它的黄昏暮景一样，素有千年古县之誉的莱阳城如今也不免散发出败落气息，就拿那高六米、宽四米的城墙来说，十六个城垛已毁烂了七个；深五米宽十米的护城河也快干涸了，像又臭又长的缠脚布，圈住了老城。
　　时局乱如麻，县衙门的太爷也像走马灯一般的换，军阀、土匪和洋鬼子渐成舞台的主角，弄得四下乌烟瘴气。无怪乎老人们常念叨，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还有传闻说，魁星楼上夜里有鬼在哭，与之遥遥相对的文庙也出现异相，石狮子眼珠子冒血。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闹得人心慌慌。

　　魁星楼位于城墙的东南角，那两个守南门的兵丁受此影响，心里面不免压着块石头，拿不准这差事还能干多久。
　　他们的差衣打了补丁，手里的刀枪也有了锈迹，成天缩在城门口打哈欠，像两只瘟鸡。这一切无不透出末代王朝的衰败气息来。
　　可今天，一个又唱又跳的家伙却把兵丁们的瞌薈hong虫给轰跑了。那是一个戴瓜皮帽的黑脸小伙子，壮得像牛犊子，正一蹦一跳地过来，嘴里还哇啦哇啦唱着京戏《三家店》里面的一段西皮流水.
　　正是刚刚把铁臂张震山打发走的刁三，“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杨林与我来争斗，因此上发配到登州……”
　　时值秋收，从南门进城的几乎没有空手的，推小车送米粮的、赶驴车的拉煤的、背柴火的、扛木头的、挎篮子走亲戚的；惟有他衣着古怪，一副旁若无人的疯癫像。
　　兵丁看着哪能不来气，隔远就吆喝开了，“站住，站住！说你呢！”

　　“大白天的瞎嚷嚷什么，我瞅着你就不地道，看着就像土匪。”一面呵斥，一面抓住腰间的佩刀，拉出半截子来威吓。虽然说如今的县衙落了威，可这点面子还是要争的。
　　黑小子却没有被吓唬住，还大大咧咧地拍打两人的肩膀，“他奶奶的，老马老杨，你们眼瞎了，连我也认不出！”
　　听这口音怪耳熟的，但这副模样可瞧着别扭。老马和老杨不禁犯了迷糊，“你，你到底是谁？”
　　“再仔细瞅瞅！”刁三摘了瓜皮帽，还把脸上那颗“猪皮痣”揭了去。城兵这才认出来了，“哎呀，是宋二爷啊，你咋的这副打扮？”
　　“好玩呗！”

　　“我说二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怎么瞧着像是在演武戏？”老杨又跟上一句。
　　“刁三”嘿嘿一笑，“这可不能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伸手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大子，塞到兵丁手里，“老规矩，这声二爷可不是白叫的，打壶老酒喝吧！”也不啰嗦，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哎呀，谢二爷了！”老马老杨目送他走远，掂量着手里的铜板，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叫一声二爷，就丢钱，这排场咱莱阳城可找不出第二份来！牛逼大了！”
　　“你说，以宋启云那武功那见识，谁见了不竖大拇指，怎么就养出宋文鼎这么个废物来？读书书不行，练武武不成，整个就是一扶不起的阿斗！”
　　“谁叫人家祖坟冒青烟呢！老大去年刚娶了栖霞牟家的小姐，嫁妆就老鼻子了；这老二呢，又是黄县丁百万未来的女婿，钱堆钱，钱生钱，能怪人家有这么大的排场吗？”
　　“哼，我看他活脱脱就是一个败家仔，瞧着吧，和顺德早晚得毁在他手里！”
　　“得了，嘴上积点德吧，拿了人家的钱还咒他……”
　　进城后，“二爷”宋文鼎却并不回家去，而是转向小集街。那里白天闹哄哄的，小商小贩都云集在这里，在秤杆子上讨生计。
　　街道南北走向，靠西边的是卖水果米粮的。金秋之后，蚬河和陶漳河沿岸的茌梨下树了；北山的栗子和南乡的芋头也都源源不断地运过来；花生、萝卜、土豆、地瓜、黄豆、山药、沙参等也是应有尽有。

　　宋家在这条街上有一处米粮铺子，三间屋子，后面有大院，连着磨坊。里面有一个叫高成的长工常年守着干活，宋文鼎就是奔他去的。
　　钻进胡同，转到磨坊的正门时，那里便冷清多了。宋文鼎推门进去后，一眼就看到高成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烟袋锅子，他四十几岁的年纪，头上扎条破毛巾，穿着粗布褂子，耷拉着眼皮，见人进来也不见动弹。
　　磨坊里面，捂着眼的毛驴拉着沉重的石磨骨碌骨碌转着，声音单调而沉闷。
　　自从一进门，宋文鼎就变得规矩多了，先是垂着手喊了声师父，见高成没什么表示，才转身走到院东角的水井旁，摇着轱辘打了半桶水上来，好好洗了把脸。等那些黑色的油彩都洗掉了，便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
　　再转回高成身旁时，见他已经站起身来，把烟袋别在腰带上，问：“是不是又偷摸着去跟人比武了？”
　　宋文鼎嘻嘻一笑，“您猜我碰到的是谁？铁臂张震山！”
　　高成略一沉吟，说：“听说这人是山西那边的通臂拳好手，你赢不了人家的！”
　　文鼎得意地道。“可我偏偏就是赢了！”
　　“说来听听！”
　　宋文鼎当下便把自己如何冒充小黑龙刁三，约铁臂出城比武的事说了，自然少不了往里面添点油，加点醋。高成听罢不禁摇头，“武林中浪得虚名的人还真不少，这次又算你侥幸，碰上一个身上没真玩意的。”

　　“哎呀师父，您怎么老是不信我的势力呢！”宋文鼎叫起了撞天屈，“俺这十年武功可不是白练的。”
　　高成瞪了他一眼，“别叫我师父，我可没说过收你当徒弟。”
　　宋文鼎噎了一眼，使劲咽了口唾沫，有些灰心丧气的样子。高成见了不落忍，缓和了语气：“我也不是说你天资不好，你呀，天生就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宋文鼎听高成这么一说，心里甭提多滋润了，脸上却还装出一副憋屈的模样。高成又道：“你就是真的拜师，也要拜你父亲宋启云，他的螳螂拳罕逢敌手，比我强多了。”

　　“可他不是不肯教我练武嘛！”宋文鼎撅着嘴巴说。高成见状，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抚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