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原来在老家县城的小齿轮厂当采购主任，后来厂子倒闭了，老张带着老婆一起上城里来谋生。老婆没什么文化，在商务会所做勤杂工；一个小孩，在上小学；父母也跟着一块过来了。一大家子，老张的压力可想而知：最现实的难题，晚上回去怎么面对老婆孩子……虽然我没到那份儿上，一样体会得到老张心里的悲苦、焦虑和绝望，否则不会如此失态。
　　老张最后直起身，看着我，忽而一抹脸，哼了一声，咧着嘴，刻毒而轻蔑地冷笑起来，“×她妈，这鸟地方，老子也不想呆了！”说着起身收拾好东西，去财务那里结算了工钱，回来拍拍我的肩膀，洒脱地说，“兄弟！有空再联系。老哥撤了，后会有期！”然后，凛凛然走出去，“哐”的一声，带上门。
　　我愣在那里，半晌。虽说和老张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毕竟相处了将近两年，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更悲哀的是，假如我处在老张的位置，我可怎么面对黄绮呢？哎！活着！活着……
　　快到下班时间了，我也准备回去了：心情不爽，不想去图书馆了，回去和黄绮一起煮饭吧。我开始收拾东西，一抬头，会计成琳又站在门口了，“方序，胡总让你晚上留下，说是有事情和你谈……”
　　我心里轰然翻腾起来：“终于轮到我了！”
　　我略微思忖了一下，慢慢站起来，“为什么要到晚上呢，现在不好吗？”
　　“胡总现在忙着呢，她说要等晚上九点这样才得空……你晚上要等一等。”成琳勉强地干笑着，“还有，胡总说你这个月的工作，她晚上要检查，你最好准备一下……”
　　日期：2015-04-02 23:47:41
　　六点多了，成琳走了，办公室的人陆续走了，只有我，还有正窝在里间、总经理办公室忙碌的老板，胡总。我打电话给黄绮，把会计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对着电脑，把文件翻阅了一遍，把大概写好的文章又梳理了一遍。大概七点了，准备下去吃晚饭，关掉电脑，一转身，老板轻盈地走过来，神色和悦，“小方，还没吃晚饭吧……你打电话，让快餐店送两份快餐上来，让他们开好票，算是工作餐。明天你到会计那里去报销……”我答应着，回头开始订餐。老板转身走了，“待会儿饭送到了，你告诉我一声……”

　　我打了电话，订了两份同样的快餐，以表示和老板保持一致。我本来想问她吃什么，又担心打扰她，只好自作主张订了烧鸭排骨饭，外加两份例汤。我坐下来，又开了电脑，一边上网，一边等送饭的上来。想着方才老板的神情，又迷惑起来，似乎她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还是她吸取了下午打发老张的教训，避免正面冲突，而是和颜悦色地和我谈谈，让我写辞职报告，然后体面地把我打发走？有可能！如此一想，我又紧张起来：看来这地方真是没法待了。

　　送外卖的小伙计终于上来了。我付了帐，收了票据，接过盒饭，放在外间客厅的桌子上，然后去敲经理房间的门，恭请她出来吃饭。

　　“把饭拿进来吧……”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我转回身，端来一份送了进去，按照她的指示，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你也进来一起吃吧，”她温柔地微笑着，“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反正就我们俩……”
　　“啊？啊……”我只好又把那份饭拿进来，放在她办公桌的对面。她起身拿来两份报纸，垫在桌子上，又给我拉来一把椅子。真让我惊讶不已，整天“演法无畏犹狮子吼”的胡女士，忽然之间端庄贤淑得有如修女，实在有些不习惯……
　　我们坐下来，她坐在办公桌前，我坐在她对面，开始吃饭。她神情怡然地问东问西，问我的工作进展，家庭情况，现任女友，日常娱乐，杂七杂八的，然后又说公司的发展前景如何广阔，机遇何其多，云云。
　　我连连称是，表示赞同。
　　吃过饭，我以为她的谈话就要开始了，没想到，她一转身又凑到电脑前去了，“我现在有些急事要忙，等到十点左右，你再来吧……”
　　我只得收拾了桌子，转身退了出来。
　　日期：2015-05-02 22:34:28
　　终于耐到晚上十点了，我敲了门，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大不了就换地方罢，不可能一辈子都耗在这小公司吧。我如此安慰自己，忐忑地走了进去。办公室靠着外面的街道，在十九楼，高层建筑，眼界开阔。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灯火流溢的城市夜景。窗下有一张长长的米黄色沙发床，前面有玻璃茶几；对面墙上挂着两幅西洋油画的复制品，一幅是梵高的《向日葵》，一副是塞尚的《四浴女》。我上中学时学过素描、水粉，读过师范教材版的《西方美术史》，所以对美术作品的类型、源流、艺术特点，甚为熟悉。有一次，我偶尔谈起过这两幅画，老板跟着应和了几句：实际上，她连印象派都不知道，全是胡诌；但是因为她是老板，所以她的胡诌都是真知灼见。

　　在《向日葵》的下方，是老板的办公桌，此时她正坐在桌后的电脑前。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桌前的台灯，照亮了电脑旁边的一小部分。房间里光线朦胧，仿佛弥漫着一股隐秘的、小心翼翼的、被抑制的欲望的气息……我心里掠过一丝慌乱，难道是……可是……老板正坐在电脑后面，阅读我整理的文件。我坐在她办公桌对面的软椅上，不时地瞥一眼窗外迷离的夜色……
　　“还不错……我标注的地方，你明天再推敲一下……”老板旋转着软椅，从桌前稍稍撤身，半斜着身子，对着我，“张桀走了，这你也知道了。这种人，没素质……他平时跟你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信……哎，不说他了！他当初来的时候，我就考虑到他没文化……现在看来，没文化的人就是素质低！现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空着，我本来考虑让会计去人才网上招，后来一想，新招来的也不一定熟悉业务，还不如我们内部培养……虽然你年轻了一点，不过总要成长嘛，年轻人总是有冲劲……”

　　我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真是“此有所得，彼有所失”啊！如果我顶了老张的位子，说不定日后老张会怀疑我串通会计背地里告密，耍阴谋把他挤兑走了……算了！说不清楚，反正已经过去了。其实这份差使，比起我，更适合老张：他迫切需要养家糊口，而我暂时没那份压力……
　　“你怎么想……”经理站起身，坐到窗下的沙发上，摆弄着茶几上的咖啡杯，“感觉你能适应吗？”
　　“我尽力而为……”我竭力保持平静，礼貌而谦逊地说，“一切听凭公司的安排……”
　　她轻快地笑起来，摆好两只杯子，打开咖啡罐，从里面舀了咖啡粉，开始往杯子里面放，“过来坐吧。尝尝我的咖啡，自磨的。一位经营咖啡馆的朋友，在广州……我上次去广州，带过来的……”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有点畏怯地走过去，小心地坐在她旁边。她身上柔腻而浓厚的香水味更加清晰地刺激着我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