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10-28 09:47:04
　　第六章、筹码
　　1、人逢喜事
　　天擦黑时，唐盛才在池塘边洗芋头。芋头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有半箩筐。他将芋头连同箩筐没进水里，双手把住筐口沿来回摇晃，芋头随着他双手的晃动在欢跳，磕磕碰碰，蹭着箩筐的竹篾，泥土就淘洗掉了。
　　有村人到池塘边汲水，也有饮牛的，他们说，老唐啊，要摆酒呀！
　　是啊，唐盛才说，摆几桌！
　　你二女子马上要到镇上当工人家属，你就闭起眼睛等新女婿孝敬吧，他们说。
　　嘿嘿嘿，唐盛才笑，将箩筐从池塘里面提出来，放在岸边控一控水，回家去了。

　　这是一座黄泥墙灰瓦顶的小院，院子里点起了亮壶。
　　明天是唐盛才的二女子唐明珠出嫁的日子。直到很晚，他家的灯还亮着，淡红的灯光把一院房屋照得半明半暗，隐隐透出喜庆，在这冬夜里，将一户农家要办喜事的气氛晕染得浓烈起来。
　　进入四九，寒冬的夜气严严实实包裹着乡村，冷是钻心透骨的。这样的夜晚，仍在做杂事的村人把着一只火笼，或是将破衣烂絮偎住膝盖取暖，无事可做的人早早缩进被窝睡下了。
　　杨凤英只穿一件夹衣，她忙一阵厨房里的事，又想到厢房里还有事，掉头去厢房，奔前跑后，进进出出，汗水洇湿了前胸后背，几缕花白的头发粘在额角，让人误以为她突然闯进了三伏天。
　　唐明珠的婚事，这些天把杨凤英累坏了，也喜坏了。
　　近几年，不提唐家湾如何嫁女，即使清河镇，嫁女的人家也没有唐明珠的嫁妆铺排。眼见夜深，新娘的陪嫁还没有拾掇规整，错错落落摆了一厢房，那些新衣新被摊在床上，码在箱子柜子上，搭在桌子椅子上，哪儿都是。

　　满屋子花团锦簇中，最夺目的是桌子上一套黄金饰品，标准叶状金片三件套，包括一对耳坠、一条项链和一枚戒指，散散漫漫落在一块红绸帕中央，尽显富丽。
　　做大媒的唐三姑代表婆家送聘礼时，私下对杨凤英说，你的二女算是掉到金窝里了，三件首饰合起来有四十多克重，尽管是私人加工的沙金，金就是金，价值在那里放着，没有四千块钱哪里买得来？钱倒在其次，看看这乡下，啧啧，别人家女子别说没戴过，恐怕见也不曾见过！
　　此时，杨凤英做着事，想一想唐三姑的话，不时抬眼看看桌子上的黄金首饰，心中喜悦无以言表。
　　近两年，在清河镇，比较洋气的女娃以及新婚的小媳妇已经开始流行戴金首饰了，也就戴戴金戒指，再多了不过加一副金耳环，都是很小气的样式。然而明天，唐明珠这样一个乡下女子却要把三金首饰戴齐全了做新嫁娘，不仅让乡下妹眼热，镇上的女子也被比下去一截。仅凭这一点，在唐家湾一贯争强好胜的杨凤英怎会不惬意？这些天她虽然像火烧火燎一样忙乱，眼角的皱纹却笑出一朵怒放的金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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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凤英是个手脚麻利的女人，平时做事干脆利索，自己头一回嫁女，按理嫁妆早该拾掇好了，不会这黑天半夜还像落水的抱鸡母样慌张潦草，没个头绪。原因么，临时起了点枝节，她突然应接不暇。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那天，张兴莲说唐盛才打坏了她的鸭子，特意从钱家冲跑到唐家门前装疯作怪。杨凤英是火暴脾气，当即捋起衣袖要冲出门去跟张兴莲分个高下，却被大儿子唐明亮拦住。最后是三女子唐明慧出去应对。经过唐明慧周旋，事情很快平息下来。杨凤英对唐明慧的表现却极度不满。她想，这个死女子算是白养，不仅没有好好理麻张兴莲，反而主动示弱，胳膊肘往外拐，身前身后喊人家婶，人家不搭理她吧，热脸贴了冷屁股，她又上赶着陪三十个鸡蛋……看看张兴莲离开时的气焰，在杨凤英嫁进唐家湾的历史中绝无仅有！让人欺负到门上还赔笑脸的事，发生在自家女子身上，想一想就已经没的脸做人了！为这个事，杨凤英心里像是怄出了一个包，生痛生痛的，一口气顶在胸口，好几天她饭都吃不进去。到今儿个早晨，仍然气不过，又不能再到钱家冲去跟张兴莲找后帐，比试个半斤八两，只得将唐明慧训骂一顿，总算把窝在心里的气出了出，也耽误下许多正事。马马虎虎，唐明珠的陪嫁箱笼刚收拾齐整，不料半下午时，唐三姑和男方的姐姐李英从清河镇赶来，又给唐明珠送来几件时兴衣裳和这一套黄金首饰。

　　衣裳倒也罢了，金灿灿的首饰硬是让杨凤英眼前一亮。她做梦都想不到，亲家母如此大方！招呼唐三姑和李英坐下后，按照风俗，杨凤英喜兹兹奔到厨房烧荷包蛋。烧鸡蛋的时候，她往锅里加了几大块红糖，又加了几勺蜂蜜，分别盛进两只细白瓷碗里。自二女子订婚，那套细碗是为接待婆家贵客特意买的，像玉石一样的瓷胎，看着就叫人爱不释手。然而，当她把代表喜庆和甜蜜的荷包蛋端上桌，婆家姐姐李英却不肯吃，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把碗往一边推。她说她正在减肥。

　　从风俗上讲，李英的举动是对主人不尊重，是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