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9-25 07:35:19
　　天亮时，他索性走上楼顶看了一下。只见三楼的楼顶铺着平坦的水泥，没有隔热层，楼面空无一物。“能有什么呢？”他对自己笑笑说，“圣人本无事，庸人自忧之。”

　　可是到了第四天三更半夜，“哔”的清脆声音又准时响起，而且在相隔5分钟或10分钟之后，就从另一个方位传来。一直以来他都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这下子，他良好的睡眠可受到了干扰。再过几分钟，从靠近门口方向的天花板上，又传来了“哔”的声响。这个夜里的整个玩具厂之内就只有钟灏铭一人，据说门卫今天晚上请假回老家去了，所以厂大门紧锁着，也就等于钟灏铭一个人在看厂了。他起床按亮电灯，透过窗口，他看到厂门以及整个厂区之内毫无异常。这个晚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大自然的漆黑吞噬了整个厂区。偶尔起了一阵风，树梢“沙沙”响起来，间或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儿，不知在哪棵树根“吱吱”地鸣叫。钟灏铭复又熄了电灯，房内就漆黑一片，他躺了下来。“哔”，天花板上正中的地方又传来了声响。

　　“是谁？你出来！”他突然大喝一声，同时坐起身。他这是声助胆威，但房内除了回应着他的大叫声之外，别无它物。而且只要他不吭声，照样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几分钟，“哔”的一声，又从天花板的北面响起。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于是在这个后半夜，他简直是睁着眼睛睡着的了。
　　第五天晚上，他叫门卫和三个工人站在房间内听。五个人屏神定气，过了一会，他们都说确实听到天花板上传来响声，而且是按照不同的方位，没有固定的时间间隔。夜愈深，声音就愈响，而且愈显得恐怖。至于声音成因，大家都摇摇头说不知来由。
　　门卫和三名工人下楼后，钟灏铭独个留着。一身旧军装的门卫见离得钟灏铭远了，才对三名工人偷偷说：“这幢楼楼梯的电灯，晚上如果还没开的话，我是不敢上来拉灯的。”另一名工人说：“去年夏天，江苏南京一家外贸公司一位外贸业务员来厂里蹲点，监督一张工艺鞋的出口订单，也是住在这个房间。据说那个外贸业务员当天住到半夜，也听到这样的声音，但他连行李都不要，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叉，趿一对拖鞋，就马上跑到外面的宾馆住去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哪，第二天白天他才敢回来取行李。真吓人！但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半夜，我曾看到楼顶有人走动，没有腿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钟灏铭！原来不。”门卫绘声绘色地说。“你们在说什么？”钟灏铭站在远处的走廊疑惑地问。“没什么。是有声响，但不知什么原因。或者是老鼠搞的？”他们慌忙回答。
　　在这个晚上，钟灏铭睡得很不踏实。
　　第六天晚上，钟灏铭依然听着“哔”的声响，他在辗转反侧中睡去。
　　第七天晚上，声响依然，他一夜无眠。
　　他住了整整一个星期。
　　日期：2013-09-25 07:35:42
　　相信科学的他考究不出亲身经历的这种怪异声响因何而起。本来这是生活小事，他不应向厂里提的，所以就按下不表。而等到朱厂长从合肥出差回来，当问他为何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时，钟灏铭才不得不说起此事。朱厂长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其笑声之洪亮，导致车间里正在干活的工人都探出头看过来。朱厂长也不相信这种灵异事情，但这千真万确的声响，他也想不出是什么缘由来。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思，就对钟灏铭说：“这幢楼的地理位置偏低，1992年华东水灾的时候，洪水浸到了三楼。过了五天，洪水退去之后，人们发现就是你住的那间房，搁置着两具女尸。”

　　虽然是在大白天，但这一席话，旁人听得汗毛倒竖。“等一下就搬出来吧，我帮你安排一个新地方。别住那里了，会影响工作的。”朱厂长拍板。
　　在几个月后的上海虹桥机场，一派繁忙，天空蔚蓝，波音、空客、麦道、协和甚至还有图154，一架又一架飞机正接受机场空管人员的指令，在跑道上滑行，待命起飞。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中，这庞然大物地动山摇一般飞上蓝天；在另一边，从海外各地入港的飞机也轰然降落，慢慢滑向候机楼下客。在机场国际出发大厅内，美籍华人朱天瑞与朱厂长将各自的行李托运好，正在过安检。周身披金带银的朱天瑞是要返回美国，朱厂长则是持商务签证，考察美国玩具市场。他们将机票和护照递给东方航空公司的值班小姐。

　　忽然，朱厂长开始心急如焚，他手里握着钟灏铭的护照和机票，但钟灏铭一下子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了，他原以为钟灏铭是上了洗手间，却久候不归。之前他发现钟灏铭心事重重，他原以为钟灏铭是因为首次出国而思绪万千呢。可眼下，说不见就不见了。眼看登机时间将到，一关闸，钟灏铭就上不到飞机了。这是长途飞行，却非坐一趟公共汽车那么简单。
　　机场内外人头涌涌。这时候，机场广播发出了紧急寻人启事：“由上海飞往洛杉矶的航班S3527很快就要停止检票了，请已经买好机票的钟灏铭先生马上进场，验票登机！”
　　在安徽嘉山艰苦卓绝地打滚后，钟灏铭掌握了长毛绒玩具的核价技术，如果说台湾学者李敖一闻到书的味道，就说得出是哪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书的话，那么钟灏铭一拿起长毛绒玩具，不仅可以说准它的成本，还可分得出玩具所用的布料是属于哪一家工厂制造。后来，美国客户商务《邀请函》收到，护照和签证都已办好，外派手续齐全，他就要飞往洛杉矶组建玩具分公司，要在异国他乡打拚了。在人们大都向往的美国，他将开始他崭新的人生，这将是他人生长河里一段辉煌历史之伊始，他即将远赴大洋彼岸，所以，一路上从安徽到上海，他耳中都响着这首主题歌，而且，现在的机场之内，也在播放着这首歌——“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self，/ 问自己，你到底是在哪里？你在哪里？”

　　是的，纽约、洛杉矶、拉斯维加斯；白宫、国会山、自由神像……我就要奔你们而来了。钟灏铭在心头里狂呼。
　　但与此同时，他又隐隐地觉得，从此他将离深圳更远。好长一段时间不在深圳了，心底里对深圳产生了更深沉的依恋。而且在深圳那边，那一面猎猎迎风飘扬的枣红色印花旗帜，与他更是渐行渐远。于是感到越来越浓重的失落。他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首小诗《作别》——“我站在月台与你握手话别，/目光伴随你跨上列车和身影，/ 然后追踪轰鸣而去的列车。/自此，你我天各一方，/你有你的工作，/我继续我的生活。/ 哦！道别，/ 是一根富有情感的弹簧，/ 拉得越长，/ 那么，收缩的力量就越紧。”

　　此去洛杉矶，他没法预料到什么时候回国，更说不清何时重返深圳，或者半年，或者两年，或者一生！正是在这快将离去的时刻，他对本土，对深圳，对蛇口，生出了无限的离愁。深圳仿佛在召唤着我，他想。再说，到了一个全新陌生的国度，我真能适应吗？又有必要作这样的重新适应吗？自己的国家好好的，而我为什么偏要离开？他记得叔父解放前就离开故里远涉南洋，不知所终。至今父亲见不到自己的弟弟，骨肉分离；而自己从没见过叔父。正是这样一种貌似威风八面的出国，幸运的会衣锦还乡，不幸的说不定已阴阳相隔。也正是在这时候，外出远门好几个月、一生中第一次在外度过春节的他，对母亲产生了无尽的挂念。此去洛杉矶，如果事业成功，或许换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洛杉矶离那务昭昭千万里，自己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望一下母亲呢？母亲的年纪慢慢增大，而从洛杉矶来回一趟那务，所费时间谈何容易？他不敢想象，纵然生活上如何一掷千金，左搂右抱，但远离了母亲的这些财富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想看望儿子一眼都是痴心妄想，或者说母亲突然间身体重病，作为儿子的如何才能经历关山重重，迅速回到母亲身边？我为什么要远离母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样远走高飞，跟母亲无后有何区别？我最应守在母亲身边，但为什么要与母亲天各一方？不！我确实不能走！他内心释然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