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梦》
第29节

作者: 黄国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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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着行李走入路边的荔枝林。天色尚早,来往车辆不多。他站在荔枝林中凝望东滨油站、四海工业区和大南山顶。远近大群鸟儿飞跃其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他想起张福强曾戏谑的这两句话,茫然一笑。一会后,在氤氢的雾气里,在潮湿的草被上,对着横跨南海大道之上的“招商局蛇口工业区”这一偌大蓝色牌匾,对着蛇口这一块土地,他忽然双膝一弯跪下了。良久,他抬起头,但仍跪着,双手掬起一把泥土,站起来用精美塑胶袋密封好,再小心放入行李内,然后噙着泪花不停地喃念:“再见了,蛇口!再见了,蛇口!”

  “呜——”当天晚上,广州——南京西特快列车T109轰鸣驶出广州,加足马力向北驰去。在列车中部车厢一个下铺靠窗位置,坐着失神眺望窗外的钟灏铭,在他的桌上,放着他精心包好的来自蛇口的一袋泥土。

  日期:2013-09-25 07:34:58
  18、千里走单骑
  夜里十点,从南京开往嘉山的小巴正颠簸在漆黑崎岖的山路上,乘客不时被小巴抛向空中复又坐下。如果谁患有泌尿系统结石,这样不失为一个有效排石方法。突然,钟灏铭感觉失重,车身倾斜,全车乘客都从睡意中惊醒高呼。钟灏铭猛地一惊:糟糕!车子正掉下悬崖!刹那间,小巴在“轰隆隆”的巨响中翻滚。他昏了过去。
  当他苏醒时,身边的护士告诉躺着的钟灏铭:这是滁州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原来在三天前,他所乘的车子因司机疲劳驾驶及路面恶劣,掉下了百米深悬崖,全车三十多个乘客只有六人幸存。钟灏铭这才想起当时从车窗抛出,单独一个掉入山洞。漆黑中的他又饿又渴,无法动弹,他只好拿出当时紧抱着的行李袋中的矿泉水空瓶,装下自己排出的尿液,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喝了下去。靠着大半瓶尿液这一能量补给,他将生命延续了,然后再度昏厥而且处于毒蛇随时来袭的危险中。是拯救人员根据一丝血迹,才找到存活于山洞的他。

  当天傍晚,在医院中长睡后饱顿一餐的钟灏铭觉得元气已然恢复,觉得不能再耗费时间了。摸了摸身上伤痕,他就跳了起来,趁着护士出房以及其他伤员熟睡,他自己拨下了针口,按着药棉,背起行李走出医院大门。他赶往汽车站,坐上了滁州开往嘉山的大巴。但当车子在2小时后抵达全椒县城时,夜已深,司机抱歉地对乘客说:“车子坏了,只得退票,到不了嘉山。”乘客们只好走出车站。由于路上偶然经过的汽车不是客车,所以不管钟灏铭如何招手,汽车都是不停。再往前去,越来越偏僻,即便萤火虫儿也难得一见。

  “住宿吗?”不远处,一位光背纹身汉子端坐在一栋三层楼房前的矮凳上,漫不经心地问。“是啊!”钟灏铭回答,他看看表,已是夜里一点。“单间,有10元的,有5元的。”汉子冷冷地说。在汉子身后,有三几个妹子煮饭炒菜,准备吃夜宵。可不是在蒸着人肉叉烧包吧?钟灏铭心想,他出门的宗旨是,费用能省就省,再说现在天都快亮,就打算将就着住,要了一个5元的单间。“拿着蜡烛走下去!到门开的那间房!”汉子递给他一根蜡烛,让钟灏铭用炒菜的炉火燃着。

  原来他住的,只是地下室。他沿阶梯往下走。越往下面,他就越感觉漆黑。走到阶梯尽头时到了平地。循着烛光,他身体左右边是一些用胶合板间隔开来的住房,没有窗,空气完全让闭塞了。这些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也许没人住,也许住的人已睡着。他终于走进一间开着门的房间,这是仅容得下一张单人床的房间,他关门时发现门后没有插栓,只好用房内一张烂凳子将门顶上,加上行李的重力。如果有人撬门的话,行李的移动声至少可以提醒他。还没等他坐下,那张床像快断气的猪一样嚎叫,而且他分明闻到一阵浓烈霉味。接着一只老鼠突然吱叫一声,毅然跃上他的肩膀,并向门缝那里窜过去,而他有理由相信,这样的房间肯定还繁殖可以咬人致命的毒蜈蚣。蚊子终于等到了大客户,开始发动攻势。没有电风扇——有也没用,因为停电,没有蚊帐和蚊香。他不由得头皮发麻,但又不得不宽衣解带,准备就寝。他吹灭蜡烛,在闻到蜡烛烟雾味道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这房间就像十八层地狱那样漆黑——尽管他不曾到过十八层地狱。在这午夜时分,任何一点可以发光的物体都没有。他记得儿时学过的“伸手不见五指”,可现在将手指放在眼前,却连一个或半个手指都不可能看到。20多年来,他从没遇到过如此让人毛骨耸然的漆黑。如今,会不会有谁来谋财?害命?自己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啊!

  这一夜,他在诚惶诚恐中度过,还好,一夜平安无事。
  明光工艺玩具厂位于嘉山县城西边,占地十亩,全厂300多人,绝大多数是女工。上午,在工厂门口,一位中年汉子来回踱步。他头发坚硬而卷曲,身穿白色背心、蓝色中裤和皮凉鞋——北方人典型的夏天打扮。当他看到一辆三轮车朝着他驶来时,他走过去将行李帮着拿下说:“钟灏铭,你辛苦了!”“朱厂长,一年没见,久违了!”钟灏铭一边支付车资,一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上午十点,朱厂长就陪钟灏铭参观厂况。在平缝车间,钟灏铭突然看到,在车间内铺着布料并堆放大堆小堆的鸡鸭和熊猫长毛绒玩具旁边,几十个年轻女工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上!“她们怎么啦?”钟灏铭惊奇问。“为了赶一张订单,要出货,她们昨晚通宵加班,刚刚才做完的活。”朱厂长心疼地说。钟灏铭不禁感叹唏嘘。
  朱厂长先后向钟灏铭介绍了锁副厂长、供销科长、技术科长和材料科长。这些人,有的在去年钟灏铭出差过来时认识,有的素未谋面。然后,经朱厂长安排,门卫将钟灏铭带到厂内一幢三层大楼顶层的一个房间住下。这其实是一幢空置的教学大楼,他的房间有40平方之巨,可以说,整个三层高的教学大楼,就只是钟灏铭一人在内居住。在连日的奔波之后,这个晚上,受伤痊愈的他终于可以安然睡上一觉了。

  第二天,他就在厂内熟悉生产技术,晚上,他就早早入住这间宽敞的空房。
  六月的安徽,白天骄阳似火,晚上却甚是凉快。夜色中,在安静地睡了一会之后,钟灏铭被一阵“哔哔”的响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厂内万籁俱寂,树影绰约,亮着昏黄的电灯,门卫正在厂门口打盹。钟灏铭就又闭眼睡去,过了五分钟左右,他忽然又听到“哔”的声响。他躺在床上,感觉声音是从楼上的天花板发出。是楼上的老鼠们在赛跑吗?他呓语一般地说,然后转一下身,又酣然睡去。

  第三天晚上,已经睡着的他又让同样的“哔”的一声吵醒。隔了十分钟,声音又再响起。只不过,第二次发出声音的方位跟第一次不同。尽管都是从天花板上发出,但有时在东,有时在西。“这是什么声音呢?”钟灏铭忽然开始注意起这种声音了。这声音其实不是很响,只是由于在夜里,相对地说才显得响。另一方面,他觉得这种声音是在短促之中显得清脆,它像是小小的花岗石子跌落楼顶,又像是鸽子用嘴巴敲击楼顶的声音。如果是肉体与楼面接触,比如说谁光着脚丫在楼顶走动,绝对发不出这样的声音。再说整个大楼就只有钟灏铭一人,夜阑人静,大家都睡了,还有谁会出现在三楼楼顶呢?只不过,楼上或者会飞来鸽子?他觉得这并非没有可能,所以,不久他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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