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办法了?”金先生高兴地问。

　　但这种做法分明偏离了业务的诚信原则，这是欺骗！因为它根本就不属于金先生自己之所手签。想着想着，他又不得不中止了这个计划。“还不行。”钟灏铭只得又摇摇头说。金先生两人跟着叹口气。
　　广场上人来人往，无不大步流星。从深圳过香港的，或者从香港来深圳的，络绎不绝。周围鳞次栉比的大楼群华灯闪烁，色彩斑驳之中，映照着钟灏铭沮丧的脸。他仍然与金先生两位面对面地站着，坚持不懈地交谈，还在试图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每隔一会，他就看到那辆不断地兜圈的熟悉的面包车，又来到了离他最近的位置，放慢了速度，看看他或者他们是不是需要上车。刘先武真心希望两位韩国客人都别走，都留下来在深圳度过今宵，那么，到了第二天，就全都有救！因为夏布货物在深圳有的是，他绝不担心找不到客人满意的货物。

　　“晚上11点，罗湖口岸就得关闸了。”钟灏铭心想，他看看表，指针已踏过10点50分。
　　一旦错过今天，一切就将无可挽回，但今天的结果又只能是无结果了。不管有什么事，也只能以后再说。这只能是三人最后达成的共识。钟灏铭仿佛看到山岗顶之上，一直昂然插着的那面迎风猎猎飘扬的枣红印花旗帜，正迎着他慢慢倒下。

　　钟灏铭感到Call机不断在响，陆续有传呼留言进来。由于他们所站的地方与公用电话亭相隔甚远，他得兼顾着与金先生两位谈话，且不说他无暇找寻电话复机，就连低头看齐Call机的时间也没有，他此时所思所想，就是而且只是，这一个关乎他一生成败利钝的庞大业务试单如何才能有个突破点！
　　“我们必须得走了！”金先生他们最后与钟灏铭握起了正式作别的手——握着晃荡了好久好久，然后脱手，转身离去。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面对面交谈，金先生的英文有了长足的进步，在用词的恰当性和语感方面都大大提高，特别是在说[speak]中的[sp]时，他懂得学着钟灏铭那样来变音了。
　　殚思极虑也枉然。夜色中，钟灏铭看着金先生两位渐行渐远，他万般感慨，万般失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重的饥饿与失意狠狠地嘶咬着他的心。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慢慢仰首叩问上天，他长叹一声，然后咆哮着叫道：“我到底做错了哪里？”无人回答，无人关心，过往的行人，最多只是投以疑惑不解的一瞥，然后继续赶路。只有不知情的小孩，又一次在他背后成功地贴上了一张“根除包皮”的医疗小广告。

　　面包车终于又转到离他最近的地方了。钟灏铭所站的两个小时，就是面包车兜圈的两个小时，它就像一头绕着磨道无休无止地转下去的勤恳的毛驴。晚上11点，无论如何，也是他该上车的时候了。他于是向着罗湖口岸方向的匆匆人流再次茫然地望了一眼，然后悲怆地走向面包车。车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他多想上车，又多么的不情愿上车。全年1,015万美元的特大订单，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在蛇口四海一幢长方形的宿舍楼之内，四楼其中的一间是“上海酒家”女员工的宿舍，4张上下双层铁架床靠着墙边，8个女工围在一起，中间的桌子放着待点燃的蜡烛，摆好了一个三磅重的香芋生日蛋糕。这本是林莱贞20岁生日的大喜日子，是她放飞心情的曼妙时刻，但忧郁写满了她的悄脸。原本钟灏铭对她承诺过，他无论如何晚上会过来为她庆祝生日的，会挟带着业务成功的狂喜而来，但晚上9点直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她只知道他今天去接待两个韩国客商，但自从9点之点，她不时地拨打他的传呼机，留了电话号码或者留言，却全都没有他的回复。

　　“是不是跟老外打起交道后，都忘了我们的美人儿？那是跟美元打交道哪！”一位女同事不满地说。
　　“她英语说得那么棒，找鬼妹都可以啦！据说他是两、三个小时的，不找鬼妹，谁应付得了？搞得我们阿贞都变成鬼妹了。”另一位插话说。
　　林莱贞沉默不语。看看时间已经快到12点，也就是说她的生日就将结束，而现在钟灏铭还没能出现，就等于不可能再参加她的牛一盛会了。
　　“不等了，点蜡烛吧！”另外一位女工提议。
　　宿舍的灯管灭了，林莱贞点燃了9支蜡烛，然后一口气吹熄。在周围夜灯的映照之中，她和着大家的的节拍，鼓掌，唱起了《生日歌》。不久烛光让吹熄，仿佛她与钟灏铭的情感之火正慢慢湮灭。
　　而在福田区深南路边一家“湘菜馆”的一间小包房内，下午至今粒米未进的钟灏铭正耷拉着头，与刘先武酒杯相碰，为天大的苎麻之殇而借酒消愁。刘先武就一直在摇头叹息：“这真是我国外贸史上最离奇的一宗无头公案！”

　　日期：2013-09-21 11:04:58
　　14、年会
　　元月的一天，公司全体员工集中办公大厅召开年度工作总结及翌年（按农历）工作动员大会。
　　何总、闻副总、周副总、刘副总（负责行政）和李副总（负责财务）排好坐在主席台，旁边的陈小梅做会议纪要。何总站起来讲话：“1992年是我国外贸战线风起云涌的一年，也是我们公司生死存亡的一年。我们公司员工万众一心，在各自岗位上克尽职守，可圈可点。1992年，我们公司创汇达2012万美元，完成了预定任务，为国家创造了外汇收入。全年涌现出一批为公司做出贡献的业务经理、业务骨干。比如曹春花做的黑龙江亚麻；刘笑泉的鞋业；郑为屏的福建大理石业务；许晏伟的安徽兔毛产品；马志民的贵州干姜、白果；于明度的广西藤竹柳编工艺品；吴歌的自行车链条；孙晏的淅江木珠座垫和安徽长毛绒工艺鞋，李仁太的甘肃酞青蓝化工产品……我们遵循一年前所说的原则，‘只管结果，不理过程’……”

　　然后，人员陆续走上讲台发言。钟灏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做着会议笔记。
　　刘笑泉是公司进出口一部经理，他的鞋业做得无心插柳，他不懂英语，也不懂信用证，甚至一开始对换汇成本都不知怎么核算。他原是学财务出身，而且一直在公司财务部做一名出纳。天知道他怎么认识了一个阿根廷的客商，向他购买中国鞋，从运动鞋到拖鞋，从平底到高跟，订单居然源源不断，金额也像滚雪球一样逐步滚大。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把握好每一美元能赚多少元人民币，合同一签，货物拉到蛇口，报关工作就由报关部李海、黄卓和李建强三人包办。然后，刘笑泉招收李斌做部门业务管理员，开公司之先河而在部门内进行了电脑化系统管理，将鞋业的所有资料归入电脑程序之中，便于保管，一览无遗。部门下设黄倡水一位业务员，还有一名专事日语翻译的洪会芳小姐。生意做得蒸蒸日上，左右逢源。他比“广交会”上圆脸厚腮手持计算器即可做外贸的中年男人更为鸿运当头。

　　曹春花仰仗父亲作为亚麻厂长的特殊关系，这位性格内向，甚至不适合跑业务和交际应酬的东北女人，做生意好得也让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