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啦？”看他没了动静，像是呆了一般，她问道。“右手食指负责J、H、——Y、U、N、M 和6、7……”他赶忙讲解。
　　“你的深圳户口来了吗？”她突然单刀直入，一种马上转移话题的速度，让他猝不及防。“唔——”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没法应对，他完全想不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发问，但他不得不回答，犹豫地说：“刚到蛇口，还没哪！”“那你迟些能拿得到户口指标吗？”她不依不饶。
　　这是他所知道的，每一个年轻人来到深圳，户口是他们第一步的梦想。如果要成为深圳人，那么拿到户口指标是必要条件，但由于僧多粥少，这绝非易事。
　　“看今年年底吧！”他不置可否地回答。“那现在拿的什么证件？”她问道，还是不给他面子。“是深圳的《暂住证》，”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你在深圳有住房吗？”她层层推进，不存心放过他。“现在都住公司的员工宿舍，哪有本事买房这么快？”他说道，然后也问她：“你来户口了吗？”“没有”“那住在哪里？”“也是在酒家的集体宿舍，8个女服务员住一间房，很挤啊！就是你去过的你表哥所住的四海宿舍区，男的在第三层楼，女的在第四层，”她说完，不再看打字机，像在思考什么。

　　这天愉快地过去了，他们走出公司，他依依不舍地与她作别，看她骑上自行车远去。

　　他不曾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一个如此称心如意的女朋友。想到她这样热情主动，他断定这成功率绝对走高。他准备教会她英文打字，还教她学英语，鼓动她去读电大，以后找一份文秘之类的工作。只是，户口，他这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梦想，他得尽快将外贸业务做开做大，以期能申请得到公司有限的户口指标。
　　日期：2013-09-12 12:56:42
　　5、“不吃不喝，生意不活”
　　夜晚，蛇口潜龙宾馆歌舞厅的门甫一推开，就看见屋顶的探照灯耀眼夺目，飞快旋转，正反复插着袁凤英的流行曲《天若有情》，跟着是陈淑华一举成名的《梦醒时分》。是重金属敲击乐，歌声震耳欲聋。在一间大包房里，张福强、于显东正在吃着香蕉——“也蕉”——这是张福强的白话口头禅。

　　“嗨！最近怎样？快一年没见了。”钟灏铭一推门进来，张福强就向他高叫。张福强穿着黑裤白衬衫，打着红色斜纹金丝领带，旁边放着他的黑色真皮小包，桌面竖着他的招牌“大哥大”手提电话。“还行，你呢？”钟灏铭道。
　　“还活着吧！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死后一文不带去，悭什么？”张福强连珠炮般的一席话，说得他身旁生意场上的朋友于显东也大笑起来。
　　“你当然不会悭。其实你还真一直这么重钱啊！”钟灏铭感叹。“有钱，可以能人所不能，换句话说，有钱，就可以无所不能。哈哈！”张福强说。“你这么多的‘能’。”钟灏铭笑了笑。张福强就用口麻利地咬掉一个啤酒盖，问：“上次你在我固戍酒家里喝啤酒不习惯，现在没问题了吧？要大派用场了啊！”
　　这时，于显东就抢过酒瓶，沿着杯的边沿，为钟灏铭和张福强倒了毫无泡沫的满满两杯酒。“看！卑鄙（杯壁）下流！”张福强笑侃。“喝酒嘛，还行。”钟灏铭一边坐下，一边说。“什么‘还行’、‘还行’，你只要一用劲，肯定行！要喝，”张福强嚷着说，“不吃不喝，生意不活。”
　　几个月时间没见，张福强活得更滋润了，脸色红光，可见睡眠充足，营养有加。他头发打了摩丝，瘦削的脸上，眼睛深邃，原本粗壮的胡子剃得一干二净，全身穿的都是名牌。于显东中等个子，穿着光鲜，左手中指带着一个锻造有“发”字的24K硕大金戒指。
　　“我最近也搞外贸了，我父母自己开酒楼，”张福强对着钟灏铭吃惊的眼神，说，“我还得向你学习，你是科班出身哪！也是报关员，所以今晚特意将你请来。据说现在只要懂得什么叫换汇成本都能赚大钱，阿铭，什么叫换汇成本？”
　　钟灏铭在作为外贸业务员的同时，也是报关员，以及商检局考核发证的报验员，还属于国家经贸部考核发证的我国第一批外销员。这样下来，都有利于他的业务一条龙、“一脚踢”地操作。

　　“换汇成本，就是你拿多少人民币换来一元的外汇，也就是换取了一元外汇的人民币成本。”钟灏铭简单介绍了这一个外贸名词。“我想找你合作，也是找你帮忙，”张福强说。“我俩自小玩到大，只要你开了金口，我有什么能拒绝的呢？我当初考上大学，还是你的点子帮了忙呢。”钟灏铭表示。“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于显东说。
　　然后，来自湖南的于显东压低嗓门，向钟灏铭和张福强介绍说，他目前正在做着机械表芯的出口业务。
　　一提机械表芯，钟灏铭就想起了，这个产品相当敏感，这是目前国内出口退税率最高的货物，达45%之巨，这可是近乎一半的利润。
　　于显东继续介绍说，他的做法是购买一批机械表芯，用墨斗车，也就是货柜车，从深圳皇岗口岸报关出口，货物装不满一个货柜，货物会拖到香港；而货到香港后，又换车换柜运回深圳；再将这货物报关出口。一星期内可出一批或几批货，看情况而定。现在，他需要一个信得过而且熟悉程序的外贸业务员，兼为报关员，逐批逐批地进行报关。经张福强介绍，找到了钟灏铭。对于丰厚的利润，可以三人平均分成。这一出一进，来来回回的都还是那一货柜的机械表芯，45%的退税率几乎就是净利润率。

　　“生意嘛！要靠拚——”张福强适时地插话说，当他说完“拚”这个字时，与其说他发音不准，不如说是他故意地转音，从而发成了“Pian”这一谐音——“骗”，他神秘兮兮地继续说：“要靠骗——的”……他说得可谓意味深长……

　　好一个拚，好一个转化的发音——“Pian”（骗）。钟灏铭心底一怵，当时他对这样的做法已有所闻，想不到张福强快人一步，半路出家做外贸不算，还做起了这样敏感的外贸生意。钟灏铭知道这样做的风险所在，是骗出口退税。
　　两人看着钟灏铭低头沉思的样子。张福强就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急，慢慢考虑，我等你！”然后，张福强仍是雾里看花般说：“现在都是这样，发廊不理发的，信封不装信的……”
　　“就是嘛，你俩自小就这么熟，怎么不好好地合作呢？”于显东说，露出让烟熏黑的牙齿。
　　钟灏铭继续边听边沉思。
　　“就算你不做，也没事，我可以找别人做，生意不成，朋友在！如果你是女仔的话，我们自小到大，都是青梅竹马了。”张福强说，“这些生意做起来两三个月以后，钟先生，你还愁什么深圳户口、住房？可以买户口，买房！开奔驰S600啦！”于显东怂勇。“就是就是！”张福强附和。

　　钟灏铭听着，内心翻江倒海。面对如此巨大的利润，钟灏铭凭他的外贸操作技能，可谓轻车熟路；而且，想到两三个月之后，凭着这样丰厚的分成，他完全可以花钱买下深圳户口，不用等着公司户口指标的分配，况且还不知道公司的户口指标是否能轮得到他。这样的利润一经获得，他更可以买房，这是多么强劲的诱惑！他想起林莱贞对她不止一次地提起深圳户口和住房，她在这方面的渴望是如此强烈。而这样的渴望，对于任何一个踏足深圳而且希望在深圳立足的男男女女，无论年龄大小，都无可厚非，这渴望可谓与生俱来。林莱贞在上海酒家做事，仅有一个高中学历，酒家的户口指标本来就少得几乎没有，而即便有了，面对同样地嗷嗷待哺的酒家诸位，又有什么可能轮得到她林莱贞？所以，她只能希望男方有了深圳户口，只要一结婚，她的韶关户口就可以随迁过来深圳。钟灏铭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斩获深圳户口与住房，可以凭此帮林莱贞一把，从而实现与林莱贞的真正牵手，与她走入梦想中神圣而美妙的婚姻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