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能否认农民、村支书、乡长等等是职业之一种吗?》
第54节

作者: 鄢晓丹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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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根茂说,就是就是,不仅养殖,钱唐村以前作为支柱产业的蔬菜种植也萧条了,远的不讲,招待所每天用菜都是其他村送的。随即他又说了许多钱唐村不如其他村的地方。言外之意,钱唐村问题多,钱达志是村支书,责任是推不掉的。原先他并想这样做,但是钱达志一直咄咄逼人,丝毫不给他这个乡长留情面,他也不是吃素的,必得要在酒桌上给钱大志一点难堪,挽回丢失的面子。不料,这正合了钱达生及钱达志的意。钱达生遂向王根发问起了钱唐村的灌溉用水情况。

  钱唐村的灌溉么,怎么说呢,王根发端起酒杯,没有喝,又放下,好像无从说起的样子。停顿片刻,他才说道,不如这样,改天我陪钱局长到那个村看一看。
  也好,钱达生说,我原本就是钱唐村人,既然回来了,肯定要回家看看的。
  接下来谁都不再说话,只低头品菜,喝酒,有点闷闷的。
  吃完饭,一干人到了钱达生的客房,继续交谈,说钱唐村的这事那事,概括起来不外乎缺水的事。
  钱唐村旱地占一半以上,全村仅有一口池塘,一直以来引水灌溉都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可是,经过了几任乡长的手,这个问题总是拖而不决,到王根发任乡长时,矛盾愈加突出。
  这个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解决,由清河镇挖一条十几公里的引水渠,将沱江水引进钱唐村,就可以有效解决钱唐村的干旱问题。修渠规划多年前制订好的,王根发却稳如泰山,没有具体行动,他在等上级发话。
  王根发担任乡长以来,他敢于继续发扬前任作风,对修渠的事拖拖拉拉,不积极主动解决下属村社的矛盾,自有他的打算。他曾经斟酌再三,认为只有等到上面的人真正重视了,他才好开口要一笔工程款。否则,依照目前的形势,各村社的农户已经承包单干,他们该交的税费都交了,乱摊派又违背政策,谁还肯主动分担修渠的额外费用及劳力?如果上面不在资金上支持,他可不想拿刀子剜自己的肉,放自己的血——虽然从理论上讲,乡政府的财政是集体的,是整个松林乡的,用来为村民办实事才是正途,但他还是像抓住了自家的钱袋子一样,紧紧捂住不肯撒手。王根发这样做也不是一点风险没有,他至少要担政治上的风险。去年乡干部民主考评的时候,有个别人以此为由投了他的反对票。虽然那次考评是不记名投票,他还是大约猜到了反对他的人是谁。在这些村干部当中,真正关心钱唐村的人无外乎两个,一是钱唐村的村长唐清远,另一个就是钱唐村的党支部书记钱达志。对于唐清远,王根发有十二分的把握,他任乡长以来没少给唐家办事,若不是他这个乡长顶着,仅凭唐清远一把年纪,快六十岁的人,他的村长早干不下去了,不管怎样,唐清远都是自己人。经过慎密分析,王根发已经将反对他的可疑人物锁定在钱达志身上了。

  令王根发难以理解的是,钱达志即使出于对自身前途的考虑,也不应该与现任乡长作对。钱达志为什么对前几任乡长都解决不了的钱唐村老问题如此上心呢?这件事王根发一直在琢磨。钱达志刚到乡政府工作时,为人还比较谦虚谨慎,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给乡政府提合理化建议,说这里要改一改,那里也要改一改,好像整个乡政府就他一个明白人。年轻人不知深浅,有些东西一旦改变,就是把前任甚至前几任的工作全盘否定了,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任上,根子却扎得密实,不是谁想撼动就可以撼动的。就像拔河比赛,如果没有把对方撼动的把握,只晓得下蛮力气,很有可能跌大跟斗,反伤自身。这些道理王根发不便明说。再者,钱达志是聪明人,去部队锻炼几年,经见的世面应该比在乡政府丰富得多,他执意如此,难道是盯上了什么重要位置,想通过解决钱唐村的问题来提升自己在乡政府的影响力?常话说得好,后生可畏,对这样的人应该有所防备,不能因为一个村子的小池塘而影响大局,甚至让一乡之长也跟着受牵连。这样的教训非常深刻。近几十年来,松林乡已经有多任乡镇(公社)干部及钱唐村的村干部在灌溉用水问题上出过事,还闹出过人命。外乡来的罗木匠就是因为钱唐村的池塘,确切说是因为池塘里的水自溺身亡的。

  钱唐村除了缺水,还有别的一些事,也让乡政府伤透脑筋。明眼人都能看见,松林乡与钱唐村只一山之隔,却是两个天地。前几年乡里给各村统一拉照明电线,因为钱唐村拿不出钱,电线就绕过钱唐村拉到别的村子去了。后来乡里修了招待所,还架起了电视天线,别的村也有人买电视,钱唐村人至今还生活在煤油灯时代。
  如此多的问题堆积成山,几届乡政府能推则推,一个乱糟糟的局面,受影响的最终是钱唐村。现在钱达生正面询问钱唐村的情况,王根发一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向钱局长汇报。尤其钱达志在场,问题说深了不行,说浅了恐怕也不行。
  钱达志到底年轻,没有王根发那样多的弯弯肠子,未等钱达生问到他,他一口气将钱唐村修渠引水和拉电线的事提了出来,直截了当请求县里面支持,这次能把所有遗留问题解决掉。
  对钱达志的提议,王根发没有表示反对。然而到谈话的最后,王根发却不咸不淡地说,钱唐村的主要问题不是缺水、缺电,而是人心不齐,村民们小农意识严重,宗族矛盾大,我虽然担任乡长,走到那个村也只是外姓人,很多事插不上手……当然乡里也有责任,没有把钱唐村的村干部组织好,他们内部不团结,喜欢各自为政,好大喜功,乡政府没有下力气及时整顿,太迁就他们了……
  听乡长您的意思,钱唐村的问题几十年得不到解决都是村子内部矛盾引起的?钱达志冷然反问道。

  我已经作了自我批评嘛!乡政府当然应该承担责任……王根发说。
  谈话进行到这里,局面有点僵。
  钱达生看看表,说,时候不早了,钱达志还要走几里路才能到家,先回去,邓春云不忙走,我要和你谈同乐村在通往清河镇的大路上架桥的事,你暂在招待所住一晚。
  于是三个人前脚后脚地出了钱达生的客房。钱达志回家去,王根发领着邓春云到一楼王根茂那里去登记客房铺位。
  趁着没有人的工夫,钱达生仰靠在沙发上打盹。
  门是虚掩着的。不一会儿,王根发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钱局长,你是瞌睡得来?一整天又坐车又赶路,劳累了,你早些休息,晚上冷,这里条件差,没的取暖设施,我从家拿来一张电热毯,插在床上也好暖和暖和……王根发说着话,已经把电热毯平铺在床上了。
  钱达生站起身说,不必太客气,算来我是晚辈,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刚才打个盹,解了乏,我们正好单独聊一聊。
  王根发坐到另一张沙发上,掏出烟盒向钱达生示意。钱达生摆手说不抽。他取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说,松林乡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人多,地少,底子薄,好多农户欠提留款,钱唐村欠钱的农户最多。接下来,他像抖包袱一样,一件接一件陈述钱唐村给乡政府也就是他这个乡长制造的种种难题。
  钱达生只听,不插话。

  说话的过程中,王根发认真观察钱达生的脸色。自他任乡长以来,一直遵从以下原则: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现官不如现管,过十天半月你这个管土地的副局长拍拍屁股走人,谁还真来操心乡下的吃喝拉撒?这样的事见多了,上面派人下基层调研,不过是写写年终总结,至于做事,能推诿下去的都一二推作五,往自己身上揽事,谁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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