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帝真有病——朱元璋的正面与侧面》
第31节

作者: 宗承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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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祖父朱初一被编为矿户中的淘金户,这就意味着我们朱家每年都要向朝廷缴纳定额黄金。句容县从来就不是黄金出产地,而作为赤贫户的祖父有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黄金,更不用说去淘金。没有办法,他只有卖掉粮食购买黄金去缴纳。本就是贫家小户,又怎能经得起这般折腾,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日期:2013-12-08 20:46:09
  万般无奈之下,祖父只好领着全家人候鸟似地四处迁徙。一路艰辛,就来到了洪泽湖南岸的盱眙(江苏淮安市盱眙县),此处有大片因战争而抛荒的土地,他们便停下来开荒种地。
  农耕社会求生存,土地是活命之资。我的父亲朱五四也在这里娶妻生子,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大时代里,普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享受幸福生活的资格,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官府的敲榨和聚敛让草根小民难以生存,朱家也不例外。可以说,一个穷家破业的小户在当时的生存成本与他的身份极不相称。按照元廷规定,淮河流域的农民需要缴纳丁税、地税和科差。
  在大多数年份里,地税每亩三升,丁税三石,将近地税的一百倍,即一百亩地折一丁,对于我们朱家这样人多地少的贫困户来说,沉重的丁税负担让人难以承受。三个成丁,需要缴九石谷,再加上地税,每年不下十石。税粮要由税户自己输纳进仓,则每石税还要再贴进去鼠耗三升,分例四升,共七升,这就接近十一石。除了丁税和地税这两项负担,还有科差。科差主要包括丝料、包银、官吏俸钞三项,是按户缴纳。规定每户纳丝十四斤,包银钞四两(银钞二两合银一两),官吏俸钞五钱至一两。除此之外,民户还要负担筑城、挑河、运粮、打马草、造船、造甲仗军器等徭役。

  如此沉重的负担,对于我们朱家这样的小农实在是无力承受的生命之重。地主家有的是余粮,而我们家是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里。
  对我来说,家族的卑微出身是自己无法躲开的宿命。中国农民相信命,只要有口饭吃,他们可以不思不想不去改变命运。少年时感受到的生活苦痛如同烙印般让人一辈子都难以消解,我在《皇陵碑》中如此记录父辈的艰辛: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彷徨。正因为出身于农业社会的最底层,对于农民生活,我要比那些贵族和地主出身的君王有着更为深切的情感体验,护农之情也与其他帝王有所不同。

  对于社会的上层与下层,我始终有两幅不同的面孔相向。对于上层,除了仇恨还是仇恨,采用法家的冰冷法律以及铁血手段来解决他们的问题;而对于下层,我又会换上一副温情的面孔,以儒家的温情和道德秩序,来建立自己心目中理想的静态农业社会。也有官员劝我,说我早已不是那个无处觅食的游民,已经是大明王朝的开国君王,治国安天下不能过于感情用事,要有器量,胸怀天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人生经历,让我实在无法做到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日期:2013-12-08 20:54:25
  对我来说,财富是这个世界的原罪,权贵是这个世界的原罪,只有农民和土地才是真正的救赎。比如说,洪武初年,湖北的荆州、蕲州两处发生水灾,户部主事赵干奉命前往赈灾。赵干从京城出发,一路上游山玩水耽误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等他到达受灾之地后,又磨磨蹭蹭迟迟没有放赈,造成大量灾民饿死。
  消息传至南京城,当我听说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情绪,立即下令将赵干斩首示众。并在《太祖实录》中有过这样一段指示:老百姓受灾而不抚恤是我这个皇帝的错,如果官员受命却不及时去办理,置老百姓生死于不顾,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立即斩首。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警醒那些不爱民惜民的官吏。
  我的父祖世代务农,并没有值得多少大书特书的传奇事迹。倒是我的母族一系,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有些特殊的人生经历。外祖父姓陈,早年曾经在南宋末年抗元名将张世杰麾下从军,并且参加了南宋与元朝铁骑最后一战,也就是发生在广东新会县的崖山之战。
  在这次大战中,以南宋宰相陆秀夫仗剑逼令自己的妻儿跳海,然后自己背负着仅有六岁的南宋末代小皇帝蹈海而亡,也就此宣告了南宋王朝的覆灭。在这场大战中,朱元璋的外祖父,那位有着传奇经历的陈老先生在刀剑横飞中,被打落海中,后被人救上岸,并历尽艰辛逃回老家。一直避居乡间,靠巫术、卖卜与看风水为生,活到了九十九岁才离开人世。
  我出生的时候,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多世纪。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陈氏在我面前不知道重复讲述过多少遍外公抗元的英雄故事。我的童年甚至少年时期,外祖父依然健在。我只见过外祖父一面,一个高大且固执的老人。我无法把他和母亲故事里的外公联系起来,我还是喜欢故事里的外公。故事中那个有着忠君报国理想的外公,那个敢于反抗异族压迫的外公,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产生了巨大的回响,让我从小就对王朝更迭、天下易主之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或许正是这一点,我的政治意识比同龄孩子来得更为真实与强烈。

  日期:2013-12-08 20:55:06
  我的母亲是陈老先生的二女儿,天性开朗大方,深得其父喜爱。在她幼年之时,见过大世面的老先生就开始教女儿读书识字,给她讲述自己经历过或者没有经历的历史掌故和各地的风土人情。
  长大后,母亲能歌善舞,曾经在乡间迎春赛会与社戏上都有上佳表现。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如此出众的母亲怎么会嫁给老实巴结的父亲。一个不能给自己的女人带来最基本生活保障的男人,是不应该成立家庭的。
  在我出生之后,尽管家境窘困,母亲还是节衣缩食将我送进了私塾。我只读了一年多时间的书,由于生活实在难以维系,只好辍学回家,像其他孩子那样过着放牛割草、补贴家用的生活。
  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下,我勉强学完了《百家姓》、《千字文》等发蒙读物,为自己打下了浅薄的文字根底。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我的眼界与心胸才拥有了区别于一般农人的开阔度。

  我是在父亲带着全家搬迁至濠州(今安徽凤阳)钟离太平乡孤庄村后不久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朱五四是父亲的本名,这个名字取得过于随意,做了皇帝后,我还是为父亲追加了名字——朱世珍。
  元朝末年,由于无休无止的战乱,造成濠州的钟离、定远一带地广人稀。尽管如此,在这片贫瘠而广袤的土地上,却没有一尺半寸属于朱家。此处毗邻舜耕山,境内经常有虎豹出没。“樵者不敢入于山,农者不敢耕于野,商旅不敢出游途,孳畜不敢牧于薮”。当地官府领兵马及当地的猎户,七、八年间擒获了一千余只猛虎。我们全家迁居孤庄村时,“自定远抵淮涘,南北数十里,嵁岩林莽,虎聚为患,村落震恐,行旅戒严于其途。后元命将军应宜儿赤捕杀殆尽,其患始熄”。孤庄村之名,与这里人烟稀少、虎聚为患有着很大的关系。

  我出生于元文宗时期,出生的时候,整个中华大地正处于蒙古异族的统治之下,全国人分四等,蒙古、色目、汉人、南人。朱家属于南人范畴,位居社会阶层的末流;而在这末流的南人之中,我们朱家又是最为穷困、最为低贱的雇农,应该属于草根阶层中的草根。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做了皇帝以后,言必称“淮右布衣”、“江左布衣”、“起自田亩”、“出身微寒”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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