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能否认农民、村支书、乡长等等是职业之一种吗?》
第45节

作者: 鄢晓丹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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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3-09-14 16:24:12
  3、途中巧遇
  钱达生抬腕看表,傍晚五点半钟。他已经感觉疲惫至极,在路边找到一块石头,坐下,点上烟。
  到松林乡大约还需三十分钟。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了。近段时间忙着筹备下乡的事,一直没睡好觉,今天又起得早,难免一阵阵倦意袭来。
  香烟忽明忽暗,缕缕烟雾在眼前袅绕,不仅能醒脑,似乎也有催眠作用。钱达生渐渐有些恍惚,进入到半睡眠状态。
  仿佛听到有人在喊阿三。
  阿三是石匠唐的第三个儿子,学名唐奉,尽管比钱达生小几岁,两人却从小玩到大,上树掏鸟窝,下池塘泅水,偷偷拔生产队的萝卜和地瓜,在一起没少淘气。因那个“奉”字念着拗口,大家按排行叫他唐三。
  石匠唐给孩子取名有点意思,他的大儿子叫唐奔,老二是女娃,叫唐芙,老三用了那个“奉”字。钱家冲读过几天私塾的老人钱执礼替他解释说,“奔”字拆开包含一个“大”,意思是第一个人,“芙”去掉草字头是“夫”,就是第二个人,“奉”自然是第三个人。村里人都笑了,说别看石匠唐只是个石匠,文化不高,却有大智慧,跟石匠嫂一起按计划造人。
  已经记不太清楚唐奉的样子了。这很正常,他牺牲已有九个年头。那年钱达生大学毕业,回江城县参加工作,正赶上唐奉被公社推荐入伍,得知他要去部队,钱达生还专程到江城火车站送行。谁知他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世事竟是难料!
  一支烟很快就要燃尽,缕缕烟雾在消散。然而,那些消失的旧时光,却一点一点往回走,在钱达生眼前漂浮。他想看个真切,又像落着一层灰尘,什么都模糊不清了。唯有唐奉略显瘦消的身影在不远处荡来荡去,恍若刚入伍时的样子,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揽住他的肩膀,喊出他的小名:嗨,唐三!

  三儿,如果不是想着要天远地远去找你,我哪里会跑到镇上卖这几条腊肉?瘟死的猪,卖相不好,没的人肯出价钱,卖不掉,又提回来了,你不晓得,路有多难走……
  钱达生被彻底惊醒,刚才并非做梦。他睁开迷蒙的眼睛,就看见了那个头发几近全白的老年妇女,慢吞吞从他身边过去,一边走一边呜呜噜噜自言自语。挎在她臂弯处的篮子好像有一座山的重量,令她佝偻的身子狠狠向前抠着。他站起来,两步追上去,说,你在喊唐三?你是石匠婶?婶子,我是达生啊!
  达生?唐阿婆慢慢扭过身来,迟疑地看着他。
  婶子,我是钱家冲的钱达生,以前跟唐三一起耍的。
  瞧我这眼睛,不中用了,刚才看你坐着,没认出来,你回来看钱校长呀?昨儿我见她在井边洗衣裳,跟我讲起……唐阿婆的话说了半截,她突然摇晃了一下,身子慢慢萎下去,就瘫在地上了。
  钱达生赶紧扶起她,将她靠在自己身上,疾声呼唤:婶子,你怎么啦?!
  唐阿婆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睁着的眼睛在流泪。
  这可怎么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儿去找医生呢?
  远远的,两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了,也是赶完集后回家的样子,他们各自挑着一副箩筐。
  两位大哥,能帮帮忙吗?钱达生扶住瘫在他怀里的唐阿婆,朝那两个人焦急地喊道。

  怎么啦?她怎么啦?他们围过来,关切地问。
  这位大婶可能是中风,想请你们帮忙送一程。
  她是你的亲戚?送到哪里去呀?
  我们是一个村的,半路遇到,这里离松林乡最近,去松林乡卫生院吧。
  你看着不像农村人,和她一个村的?我们挑着东西,咋送呢……两个人显出几分为难。
  钱达生看了看他们的箩筐,都没装满。于是商量,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把各自的东西点清楚,合在一起挑,有一只箩筐腾空了,将钱达生的旅行箱装进去。他们仍然挑担,钱达生背着唐阿婆走。
  一行三人匆忙往松林乡赶,路上问了几个还在田里做活的人,径直找到松林乡卫生院。
  卫生院的门锁着。此刻是晚饭时间,医务人员早已下班了。
  钱达生想了想,从旅行箱里面取出毛毯,铺在地上,将唐阿婆平躺放下,又取出衣裳给她盖好,然后掏出纸笔写了张条子,对那两个人说,我在这里守着,两位大哥再辛苦一趟,到乡政府找王乡长,把这个条子交给他,他会带着医生来。
  乡政府也该下班了呀!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时候不仅王乡长,乡政府其他人都在。
  你肯定?

  两位大哥,辛苦你们了!
  他们看了看自己的箩筐,心想,他带着一个病人,也不怕他分身有术能把东西骗走……于是答应到乡政府找王乡长。
  日期:2013-09-14 16:24:44
  卫生院是一所独立的院子,四周都是庄稼地。

  天已经完全黑了,冬夜的雾气越来越浓重。钱达生感觉有点冷。他俯身摸了摸唐阿婆的手,还暖和着,但呼吸很急促。
  因为焦急,也为了御寒,钱达生重重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医生来处理。难捱的等待中,他内心亦不平静,消失的时光复又重现,有关他自己的,那些颇受争议的人生际遇。
  当年,钱达生在四川大学学的地质工程,毕业时原本分配到西北一个边远省份搞地矿勘探。当他离校乘坐在由成都驶向乌鲁木齐的列车上,人还未到达目的地,人事关系却已经从西北调回到江城县了。他去那家地矿勘探单位第一天,报到的手续还没办,就接到江城县人事局的电报,倒省去许多麻烦,当即买了返程票回到江城,在江城县国土资源局参加了工作。关于这件事,曾经让旁人议论纷纷,说他依仗的是副省长何宇轩的关系。

  多年来,钱达生一直无法替自己辩解。人是群居动物,具有社会属性,不是凭单独的个体就能生存下去,尤其在这样一个被大众认同的人情社会,很难挣脱人际关系网,不论是否存在利益驱动的成分,一旦别人认定了的事,自己的辩解只能越抹越黑。后来钱达生与何群结婚,正式成为何宇轩家庭中的一员,他就此事询问过岳父。岳父没有正面回答,只告诉他,一个人不论走到哪里,只要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凭良心办事,旁人喜欢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好了。这样的回答模棱两可,连钱达生自己都怀疑,当初是岳父动用了手中的权力,才能以如此快捷的方式把他从西北拦截回来。事已至此,钱达生只能努力工作,他希望用自己的敬业和能力来消除业已形成的负面影响。但是,他的努力有点徒劳,不论他做了多少工作,取得多大成绩,总是被岳父的光环掩盖下去,旁人都要提一提何宇轩,好像他钱达生本人什么都没做,只会靠着老婆、岳父吃软饭。很长一段时间,他想摆脱这种困局,却又摆脱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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